“嘶……”倒吸口凉气的董琴南反手锤了锤撕开来疼的后背，抬头看了眼挂钟，这才晓得原来已经快一点了。

赶忙扶着缝纫机站起来，将这一摊子收拾干净，去灶批间草草冲了个澡，擦着头发蹑手蹑脚地过来东屋，想给三姐妹掖一掖蚊帐，就见两个大的都还睁着眼睛。

“太吵了睡不着是伐？”董琴南忽而想到什么，隔着蚊帐问她俩。

横机跟洋机的动静都不小，白天还好，越是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动静越发惊心，这些天自己每天都要忙到三更半夜，肯定吵到她们了。

得想个法子……

要不把踏洋机改到白天，晚上裁剪？

不行还可以把楼上租下来。

在她的印象里，二楼的租户来来去去，好像一直都不稳定……

“不是，不是。”程筝赶忙坐起来摆了摆手，小声道，“我就是有点……紧张。”

程筌也跟着坐起来，把睡得四仰八叉的程笳搁在她肚皮上的小腿搬下去：“我不紧张，我就是在想，早知道就该直接改姓董的。”

一脸懊恼。

董琴南就先看程筝：“是不是因为明天的古筝课？”

三姐妹的兴趣班都被董琴南定在了二四六上午，明天就是礼拜二，是她们头一天上兴趣班的日子。

程筝就点了点头，垂下眼睑：“我怕我学不会。”

“怎么可能学不会！”程筌给姐姐鼓劲儿。

董琴南想拍一拍程筝的后背，但隔着蚊帐，只能作罢：“学不会又有什么关系，这也不是什么必须学会的东西。”

程筝嗫嚅：“花了这么多钱……”

她也想像贝思一样给自己鼓劲儿。

可是……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古筝这方面的才华，妈甚至没有等她展现出这方面的才华就交了半年的学费，如果她没有呢？

就像书里讲的那样，她也不能区分天赋和天才，也害怕自己误将热情当做灵感。

她也知道天才是永恒的耐心，无论遇到多少障碍，遭受了怎样的挫折和失败，她都应该坚持下去。

可跟艾米不一样，她不是天性乐观的人，在这方面，她更像从前的贝思……

“姐！”还想讲什么，程筌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又来了，讲什么来着，就当还赌债了！”

董琴南心里就抽了一下。

心里明白程筝已经被他们当父母的祸害成这种性格了，不是自己说两句便宜话，她就能立马改性的。

知道程筝的心病归根究底不只是钱，还有……未知？

她也不是单纯的杞人忧天。

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她了，更不知道怎么帮她处理情绪消化情绪。

想来想去，董琴南给她出了个不是办法的主意：“那你以后晚上陪我一块吧，我裁剪，你在旁边练琴，好不好？”

程筝呆了呆，抬起头来。

程筌已经点头应好：“好啊好啊，我跟笳笳也一块，我们跳舞。”

董琴南轻笑了起来，看着程筝，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好。”程筝重重点头。

看得董琴南心酸得不得了。

对了，还有程筌。

捡起她之前的话题：“改姓的话好像就没这么容易了，没成年前应该还要你们爸爸签字才行。”

程筌却立马就抓住了关键：“那我等成年后就能改姓董了？”

“可以的。”董琴南朝她点头，“从法理上来说，这是每个人的权力。但姓这个东西，在我来说无关紧要，姓程姓董，姓赵钱孙李，都没什么区别。”

“这怎么会没区别呢！”程筌小么声地嘀咕了一句。

董琴南没有作声，转天过来起了个老早，上街买了蒸饭包油条回来给三姐妹当早饭：“吃饱一点，上课也是体力活……”

又收拾收拾，打算送她们去兴趣班。

程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用不用，妈，不用你送，我们都认得路，筝姐能自己去古筝老师家，我也一准能看好笳笳。我们都多大了，被程鹏知道上个兴趣班还要你接送，他还不要笑话死我啊！”

然后不等董琴南说话，就让她放心：“妈你说的话我跟筝姐都记在心里了，也保证会把笳笳教出来的。”

“我们一准走大路，不走小道，也不会跟陌生人说话，不会吃陌生人给的东西，陌生人要找我帮忙我就让他去找大人，绝对不会跟着陌生人走的……”

程筝就在一旁小声提醒她：“熟人也不行。”

程筌连连点头：“对，熟人也不行，除非是亲人。”

真的，她都十二了，还要妈妈接送上下学，讲出去不够丢人的。

再说她跟筝姐都长这么大了，跟笳笳一样，也就幼儿园的时候被接送过，自打上了小学都是自己上下学的。

当然，前三年都是筝姐带着她一块，但后来筝姐升了初中，她不照样一个人进出么！

那会儿妈都没说什么，怎么突然担心起人贩子来了？

最近也没听说谁家小人被拐走了呀！

董琴南知道自己紧张过头了。

说起来三姐妹从小到大真没出过什么岔子，连摔跤都很少。

但想想那么多的拐卖案例，又怎么可能不紧张。

告诉自己放轻松，退了一步，和她们商量：“我就接送几天，等你们把这这段路走熟了就你们自己上下课好不好？”

“好。”程筝答应了下来。

程筌没办法，瘪了瘪嘴：“就几天哈！”

舞蹈班和古筝班都在一个方向，但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她们还是只能走路去，董琴南就觉得是时候添置个大家当了，抱着程笳跟程筝程筌说：“回头咱们再买辆自行车吧！”

眼睛一亮的程筌刚想说话，就想到一辆自行车要三百多，回头自家大姐又该睡不着觉了。

撇了撇嘴：“还是算了吧，妈你不知道，现在专有一帮小流氓喜欢满大街扎人车胎，反正不管是上学也是上兴趣班也就十来分钟，走走很快的。”

是吗！

董琴南吓了一大跳，她还真不记得有这事儿，这么一想，还是算了吧，等她们姐妹大一点再说。

先把程筌程笳送到老师那儿，又送了程筝，看了古筝老师给程筝挑的古筝，回来的路上董琴南顺道又去了趟布行，取了老板娘依诺给她留的粉花瑶，回到家就见吴玉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顶着日头坐在家门口的牌子下等着她。

“南姐！”吴玉芬也看到了她，蹭地站起来打招呼，又扭身指着牌子上的字儿问她，“这上面写的‘暂停收料’是哪能回事儿啦？来不及做啦？”

董琴南赶紧开门让她进屋，边开电风扇边告诉她：“到昨天为止，收下的料子已经要做到八月底九月头上了，我想想不能再收了……”

哪怕已经有了猜测，吴玉芬还是吓了一大跳：“这么多啦！”

可这才几天。

从上个礼拜五到昨天，也就四天！

她是知道董琴南的手脚的，一天最少也能出三根裙子，这么说也就是……

再想想工钱，吴玉芬忍不住在心里啧舌。

乖乖，要不说还是手艺值钱呢！

董琴南也有点唏嘘。

她从前摇羊毛衫的时候，最多的一天收到过57件衣裤，但踏洋机是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生意的。

最多的一天也就是礼拜天拢共收到了52件衣料。

不过已经收到的衣料里，一大半都是来自于百货公司。

忍不住再次向吴玉芬道谢：“这得多亏玉芬你，161根连衣裙，六成都是你们单位同事捧得场，剩下的也都是看你穿得好看人带人带来的……”

“哎呀！南姐你又来了，同我有什么好客气的，我可不跟你客气。”吴玉芬勾着嘴角难掩自得，想说来意，只转念一想，想到昨儿晚班那个小妖精穿来的那身鱼尾，忍不住朝她挤眼睛。

“南姐你不晓得，我们柜台上有个天天跟我别苗头的大小娘，昨天穿来一身鱼尾，我还奇怪的，心想小婷，就是那个超短裙，她的裙子都刚拿到，不可能这么快的好伐，结果灯光底下仔细一看，我立马就知道肯定不是南姐你的手艺。”

“式样差不多还是这个式样，但味道就是不对，到底怎么不对我没站过服装柜台，我也讲不清楚，但档次一下子就下去了你知道伐。”

“后来我让小婷去打听了一下，她还得意的，说是让她阿姐给做的，还当着我的面讲什么一看就会，还说什么省了二十块钱。我都笑死了好伐，一看就是江南春的货，倒贴我二十么我都不要的好伐！”

“不过么，”吴玉芬说着撇了撇嘴，“我听说已经有别的洋机店在做鱼尾了，倒是便宜他们跟着南姐你发了一笔财。”

想了想，又问董琴南：“南姐，我那个对家的阿姐我也是晓得的，她就在去年刚开的江南服装厂踏洋机，也算是老师傅了喽，旧年冬天还给我那个对家做了身羽绒服，羽绒服你晓得的哇，哦呦，稀奇死了，穿了一个冬天发亮了都没舍得脱。按理说不该做成这样哇！”

吴玉芬有点想不通。

董琴南却知道原委，也不忌讳告诉她：“这个鱼尾的版型不是这么好扒的。”

“什么意思？”吴玉芬当即来了精神，“南姐你讲给我听听呢！”

董琴南就说给她听：“玉芬你肯定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做惯了常规成衣版型的裁缝，随机变化加减控量的能力肯定是要推板一点的……”

她当年就是这样，习惯了一个版一直用。

就比如说西装好了，后片收腰的曲线怎么做都做不来，永远是直挺挺的，也就导致了甭管做什么版型都是一股子商务风。

头开始肯定是够用的，但后来，尤其是千禧年之后，大家对穿衣服的要求越来越高，再加上成衣店越来越多，买衣服越来越方便，她就有点跟不上趟了。

怎么可能不着急，她还有两个丫头要念书的！

只能把自己往死里逼，自己设计不来就去百货公司偷师。

没多久百货公司倒闭了就去华地，看到好的版型就记下来自己试着拆洗模仿。

对了，那会儿大丫头二丫头还给她订了好多时尚杂志，什么《瑞丽》、《世界时装之苑》、《时尚芭莎》、《时装》、《嘉人》……都叫她翻烂了。

想到从前，董琴南笑了起来：“别看鱼尾简单，但是一旦量感比例过于平均的话，就很容易让灵活不规则的鱼尾看起来呆板、拘谨、臃肿、不活泛，也就是你讲的味道不对。要不然那么多版型，我也不会挑了鱼尾来做了。”

有人模仿这太正常了，她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过来的，但这一回，先让她挣一笔钱再讲。

作者有话要说：回到真实世界了……不想上班……人能不能不工作……天天看演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