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青走后不久，李想的车也到了。

曲颂上到商务车，一阵粗粝的数落冲他而来：

“你的V博怎么回事？啊？不是警告过你V博不能随便乱发，都由我来管理吗？”

他顶着不可忽视的怒火，就近在空位置上坐下。

又来了。

曲颂疲惫地向后靠，自觉地竖起屏障，让经纪人一次性骂个够。

他这副样子在外人看来就是事不关己的态度，李想责怪的声音又高了三个调：

“我问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吻痕哪儿来的？”

“不是吻痕，只是不小心磕到了。”曲颂辩驳。

“你难道不知道这种照片发到网上会引起猜测？你还敢发？”

曲颂将脑袋朝向窗外，不自然地摸着喉结处的咬痕，那里已经淡到肉眼无法可见，只能靠指腹感受到一点儿凹陷。

“昨天录制结束，大家一起聚会，我也跟着喝了点，脖子不知道磕到了什么留下了印记，我没注意，又在兴头上，就拍了张照片上传，忘记报备了。”

“那你改密码做什么？”

面对李想的逼问，曲颂的指尖来回拂过喉结，“我改了吗？我应该没有吧，是不是想哥你忘记密码了？”

“你跟我装傻？”

“没有，我真的不记得我改密码了。”曲颂力求和李想对视，展示自己眼神中的真诚，“会不是因为手机同时在线，才登不上去的，你现在再试试呢？”

他出神入化的演技将人唬住了，李想抱着狐疑的心态又试了试。

果真又登上去了。

这下李想少了个数落他的理由，眼神到处乱瞟，搜肠刮肚地想了个其他理由：

“这张照片影响这么大，你不及时删掉，就留在那儿任人猜测？也不澄清一下？你是嫌自己的粉丝太多了？”

李想要想骂一个人，总能千方百计地找到理由，在他眼中没有完美的别人，只有完美的自己，所以他从未意识到事件发生后，他也毫无作为，只是任凭事态发展到如今的模样。

对于眼下的进程，曲颂比任何人都乐见其成。

不过看在李想气急败坏的份儿上，他始终扮演着一名受害者的角色，将唯唯诺诺贯穿到底。

“想哥，我担心删掉照片会坐实网友的猜测，也就没敢删，抱歉啊，我也没想到大家会往别处想，要不我现在去评论区澄清一下？”

“算了，都现在了还澄清做什么？”这会儿，李想又不同意了，“有热度也算是好事，但没有下次了。”

眨眼间，李想的脾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又或者说，他压根没有生气，只是企图用愤怒控制曲颂。

当猎物受到恐惧压制后，他就可以采用怀柔政策，收拢人心，

“我给你接了两个采访，一个娱记的，还有一个理娱的。”

曲颂习惯了对方的变脸式情绪，忽然有种“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的恍然。

“有采访提纲吗？”

“都是些简单的问题，你随便回答一下，配合记者就可以。”

采访提纲发到曲颂手机上，他第一时间拿起来扫了一遍。

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大多都是和《假偶》录制相关的问题，普普通通，也没有什么亮点。

曲颂对于这两个采访都没有异议。

“我没问题。”

他还等着从李想口中听到别的安排，但对方一直低着头，专注在自己的平板上，没有要说话的打算。

等了一会儿，曲颂决定主动开口：“想哥，没有剧本吗？”

“剧本？”李想鼻子里喷出一股气，“给你你又不要，到时候剧组又要算我们违约，都成了赔钱的买卖了，我去接什么剧本？”

“我没有不接剧本，我只是想要合眼缘的。”

“对对对，你都是对的。”李想阴阳怪：“只有我是错的。”

“想哥，我说认真的，没有一个姓周的制片人找你吗？”

“姓周的？不知道啊，可能有吧。”李想满不在乎地回他：“反正如果剧本合适的话，我肯定会给你看的，既然你没看到，那就说明剧本不适合你。”

曲颂从来不知道李想的筛选机制是什么，他下意识地想像以前一样假装不在乎。

但这一次，他心中出现了一道明显的杂音：

‘再争取一下，万一呢。’

“我登V博的时候看见他发了很多私信，有关于剧本的简介，我觉得还不错，但具体的本发到公司的工作邮箱了，想哥你能帮我找找吗？我想看看。”

李想露出明显不耐烦的表情：“我都说了，有合适的，我肯定就挑出来给你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想去翻邮箱了。

但曲颂坚持，他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缓和了语气：

“姓周？”

李想翘起二郎腿，将平板架在大腿上，开始处理起浩瀚海洋般的邮件。

“周文？”

“周轻则？”

“这么多姓周的，给点提示吧，或者你还记得剧本的名字吗？”

“我记得应该叫什么荣耀。”

“看不见的荣耀？”

曲颂也没想到李想还能记起来，“看来剧情还可以。”

“是还可以。”李想打了一个哈欠：“但我不会给你接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声音逐渐刺耳，“当然是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啊！他们给的片酬请个十八线都困难，我接了干什么？让你和公司喝西北风吗？”

饶是习惯了听到这些利益衡量的说辞，曲颂还是有些芥蒂。

他的双手拧在一起，低声地抗议自己的不满，“就不能试一次吗？万一呢？”

“万一？哪儿有那么多万一？”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赚钱，向公司证明你的商业价值，这样公司才会优先考虑给你优质资源，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靠着赌一把的心态，去赌一个希望渺茫的剧本。”

曲颂想要探寻可能性，但李想只想按照经验主义的道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曲颂，做人不能太理想，我和你说过的。”

所以，理想主义者就一定会被现实主义的碎石埋葬吗？

曲颂没有回答问题的答案。

他双手十指紧扣，拇指焦虑不安地抚着另外的手指。

窗外的景象吸引着他，却不能让他沉浸。

因为他的整颗心都被答案占据：

“不能妥协，万一呢。”

麦青偷偷摸摸地回到了单身公寓。

至于为什么是偷偷摸摸的，因为她发现自己出名了，不然路上的人何以都看她一眼。

一定是综艺播出后，她这张脸被人熟知了。

麦青辨不清他们是好意还是坏意，一律捂头遮面，溜之大吉。

回到单身公寓，迎接她的并非黑暗，而是灯火通明的客厅。

电视机开着，里面传来嘻嘻哈哈的综艺笑声，沙发上却没有人。

空调的冷意冻得她直哆嗦，麦青心脏跟着悬了起来，没有第一时间把门关上。

她拎着行李箱停留在鞋柜处，后背冒出冷汗。

有谁在她家？

麦老爹？还是其他人？

就在她迟疑不定的时候，一个捧着水果碗的中年男人出现了。

他叼着水果叉，一脸欢快地往沙发走。

长久的户外工作致使他晒得黢黑，花白的老头衬衫穿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年的岁数。

麦老爹瞪大了眼睛，四道眼白在炭黑的脸上格外醒目：“闺女，你咋提前回来了。”

这一脸的心虚，麦青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不过知道家里多出的人是麦老爹，她提着的心放了回去，终于安心地把门关上。

“录制提前结束了，就回来了。”麦青拖着行李往里走，“你来也不提前给我发个消息，害我吓一跳。”

麦老爹放下水果碗，殷勤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你是我闺女，我还不能不打招呼来你这儿吗？”

“行行行，当然行。”

反正麦青有理也说不过他。

麦老爹将行李放在她房门口，便止步于此。

不过他还有话想说。

麦青配合着他，顺着他的意思问：“怎么了？”

麦老爹果然露出一副“就等你这么问”的表情，“是这样，闺女你看我能不能在你这儿住一段时间？”

“嗯？”麦青脑袋上浮现出问号，“你放着大别墅不住，跑来和我挤这个小公寓？”

这话戳中了麦老爹的伤心事，他低头泫然欲泣，欲言又止地叹了三口气。

麦青：“？”

“你要住的话，我把我卧室收拾出来。”她拧下房间的把手，麦老爹五官用尽力气，想要制止她的手。

可惜，卧室的门还是打开了。

麦老爹捂着脸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

麦青的卧室风格大变，到处堆放着行李箱和搬家袋，床上四件套换成了麦老爹钟爱的极简灰，从凌乱的被褥来看，麦老爹应该从没打理过床铺。

合着她的卧室早就被征用了。

“我可以解释！”

麦青抱着胳膊，格外沉稳，她也想听听看从麦老爹口中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他跟耍赖皮的小孩一样，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告状诉苦：“闺女啊，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到处亏空，工人没有工资就到我那儿去砸门，你说我哪里发的出来吗？”

“所以你逃到我这儿来避难。”

“呃······”

麦老爹突然哽住，让麦青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不会把别墅卖了吧？”

“哎哟！”说到这个，麦老爹的五官扭在一起，

哭爹喊娘地抓着她的腿，“那我还能怎么办吗！工人的工资发不出来！他们要提刀来见我！我只能到处变卖家产贴给他们啊。”

“你实话告诉我，你还欠了多少工资？”

“不欠了，不欠了。”麦老爹一个劲儿地摇头，“我厂子都卖了，工人的工资都发完了，他们已经签了承诺书，不会再来闹事儿了。”

麦青松了一口气，“环清了就好，你也到了退休的年纪，接下来就好好享受退休生活，你女儿还是养得起的。”

“但我还欠银行三千万。”

看见对方颤巍巍伸出三个手指，麦青刚顺下去的气儿堵在了胸口。

“三千万？”

麦老爹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麦青的表情，“闺女，你不会不管我的，对吧？”

他黑黑瘦瘦的，显得两只眼睛格外突出。

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皱纹，同时也带走了他年轻的盛气，面对步入生命旺盛期的女儿，他的脸上时常流露出战战兢兢的表情，生怕她会不要他这把老骨头。

养育者和被养育者的角色在此刻完成了交换。

麦青内心从未体验过这种情绪，既想要拒绝，又想要妥协，最终又迫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选择了接受现实。

“我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这么多年了，帮你还钱也合情合理。”

麦老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感动得不行。

“闺女，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去相亲了。”

麦青：“······谢谢您啊。”

养家糊口的重担落在了麦青头上，这让她恍惚。

从前她必须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如今，她必须要背负起另外一个人的生活。

而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家人。

不管怎样，她不可能不管麦老爹。

无论是虚拟，又或是真实的世界，麦青既然拥有了活着的机会，就会认真活下去。

她也知道自己在《荣耀》剧组还有六千万的投资，这笔钱或许能帮助他们解决燃眉之急，但麦青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告诉麦老爹。

这笔钱最好的去向还是剧组。

剩下的钱慢慢还吧。

麦青和麦老爹一起把衣帽间收拾了出来，以后她不走美妆时尚博主的路线，这间超大的衣帽间也便失去了价值。

她打算将这里改成她的卧室书房，不过按照今天的进度，今晚她只能现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麦老爹回房间休息后，麦青抱着电脑窝在沙发上。

黑夜生出寂静，给了她绝佳的思考环境。

麦青原计划是走小说平台，慢慢积累自己的作品和口碑，但突如其来的债务打乱了一切。

她需要快速变现的方法。

兜兜转转，麦青还是选择了自己上辈子的老东家。

她将写了一半的小说改成剧本。

光是做完这一步，就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麦青在邮箱栏输入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上传文件。

点击发送。

三秒钟后，网页转跳到发送成功的页面。

麦青阖上眼，疲惫地向后靠去。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