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一言不发，紧张地等待着宁鸣的下一句话。

宁鸣：“……可是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虽然我也说不出这个城市哪里好，可我对这里有回忆，有感情。如果直接升入一中，过去很多熟悉、关系好的同学还可以继续同校，甚至有可能同班。

我也舍不得现在住的这套老房子，舍不得天天走的这条路，舍不得已经度过了三个春夏秋冬的校园……”

“而且，我最舍不得你。”这句话就在他的唇边，可腼腆羞涩的少年还是紧紧抿住了唇，就是说不出口。

伤感的情绪浓浓地包裹着沈惜，可她少女的身躯里毕竟还装着半个成熟的大人，她不能全凭情感支配自己，必须考虑现实问题。

沈惜：“我不知道陈阿姨和宁叔叔去省城的意愿有多强烈。如果他们比起你现在这种不舍得离开的情绪，更重视那个工作机会，也就是说他们坚持要离开的话……你是不是也不太可能独自留下来？……”

没想到宁鸣已经考虑过了这个问题，他停下脚步，看向她的眼睛：“我想过，如果我最终的决定是留下，而他们要离开的话，那我高中三年就在学校寄宿。”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宁鸣将自行车停放在一旁，两人并肩坐在了长椅上，望着河对岸那片热闹的街区和五光十色的灯光。

沈惜神色有点严肃，记得上一世，初中三年他们俩交集已经很少，自己的成绩在年级前100名左右徘徊，而宁鸣则是牢牢占据榜首、出类拔萃的别人家小孩，同时也是被年级里各种乖女孩、坏女孩关注追捧的级草。

那时的沈惜也会混在鱼龙混杂的“粉丝”群里默默关注他，只是每每见到，反而多少有些自卑伤感，别说主动打招呼、重新拉近距离了，她甚至不敢怀念童年时两个人成日里形影不离的过往。

因为关系疏远，她甚至是在陈阿姨一家搬走、宁鸣去省城读高中之后，才得知他的离开，沈惜把自己蒙在被窝，偷偷地也狠狠地大哭了一场，可除了无可奈何，也无法再有别的情绪了。

高一开学时，沈惜由于中考成绩一般，只被分入了一中高中部的普通班，而升入高中后，那些从初中时就令她头疼的数理化科目，更是越来越难如天书。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前，班主任老师判定她没什么攻读理科的资质，直接建议她选文科，沈惜也未多思考，直接同意了。

高二进文科班后，班里各种风格的美女多如云，但只有一小半专注学习，大部分不是在忙于校园恋爱，就是穿衣打扮或者快乐追星，沈惜也乐得自在地加入其中，结果到了高三，发现自己成绩排名离考个好大学差得很远时，她已经无力追赶了……

最终，高考成绩自然也并不理想，沈惜上了一个学校和专业都没什么优势的二本院校。

而此前走的每一步似乎都紧紧关联着后续的路，大学四年她仍是浑浑噩噩、边玩边混度过的，尽管没怎么挂科、也顺利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但就业的路途也是不太平坦，此后数年换来换去，都在自己既不满意又无法轻易找到更好选择的公司里打转。

那些年里，沈惜也偶尔从老同学老朋友的口中，辗转得知过宁鸣的消息，听说他在省城重点高中那样卧虎藏龙的环境里也未曾被掩盖过光芒，他高中时就荣获奥赛金牌，尽管可以直接保送国内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去国外名校就读大学。

朋友的三言两语，就交代完了宁鸣闪闪发光的那些年，沈惜却又花了些时间才平复和接受了，自己与他之间越发遥不可及的距离。

……

宁鸣见沈惜满脸凝重地发呆许久，犹豫了一下，用自己的肩膀轻轻碰了碰她的肩：“惜惜？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要去还是留下？”

实际上他真正想问的是“你希望我留下吗？”，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扭捏着偷换了问法。

沈惜浓密的双睫上下眨动，收敛起了所有关于上一世回忆的忧伤情绪，也真诚地回望向他：“从为你好的角度来说，去省城，你可以和你爸妈生活在一起，他们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省城的教育资源也必定比咱们这儿好，在那儿你会接触到更优秀的同学、更科学的教育和竞赛培训体系，也可能会有更多机会接触到国内名校保送和国外名校申请的事情……”

沈惜的话字字句句都在理，也的确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但宁鸣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黯淡了下去。

“可是，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我不舍得你，我不想要你走。但是，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自己的选择，即使是我不想要的那个选项。”沈惜说罢，深深地低下头去，并没有勇气看他……

宁鸣很果断地站起身来，还伸出双手把她也拉了起来：“我明白了，我们回去吧。我心里有答案了，我回家马上就给爸妈打个电话。一旦跟他们商量好，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沈惜：“好。”

两个人又上了自行车，宁鸣平稳地匀速骑行着，沈惜安静地望着他看上去很是坚定平静的背影，继续努力平息自己内心的忐忑。

……

2005年8月的最后一周，宁叔叔和沈爸各开一辆车，把两个孩子送到了一中高中部规定集中报到的地方。

报完到，宁鸣还领了一张申请寄宿所需的表格，陈阿姨和沈妈忙前忙后地帮他们张罗要带入宿舍的东西，沈惜的少，而宁鸣的较多。

毕竟沈惜只住军训这一周，宁鸣则是长期了。

两家人在男女宿舍楼栋之间的分岔口暂时停了下来，陈阿姨忽然湿了眼睛，很是感慨地对沈妈说了句：“雨玲啊，今后这三年，我和宁鸣爸爸估计也就是周末和节假日能回来陪他了。平时有什么事情，还得麻烦你们夫妻俩还有惜惜，多照应下鸣鸣了……”

沈爸沈妈都愣了一下，沈爸忙不迭地说：“那是当然，宁鸣不就相当于咱们家未来女婿嘛……”

沈妈笑着瞪了他一眼：“现在两个孩子大了，不能再老随便开这种玩笑……总之，陈姐、宁哥，我们俩看着宁鸣长大的，从幼儿园时候开始，就拿他当自家半个儿子对待。你们俩放心吧，万一周末你们有忙不过、不回这边的时候，宁鸣也照常回家，来我们家吃饭就是！”

沈惜亦用力点了点头，双方匆匆分开，奔往了各自的宿舍楼。

跟宿舍里其他人打完招呼后，沈妈本想帮沈惜铺完床、擦拭桌子柜子上的灰、归置下东西再走，沈惜却摆摆手：“妈妈，这些活儿我自己干就行~爸爸还在楼下等着呢，你们赶紧回去吧，店里家里不都还有很多事儿要忙吗？而且军训住校就一周，很快我就又回家走读了。”

沈妈犹豫了下，笑了：“行，惜惜上高中了，是大姑娘了，能自己做的事儿，妈妈也不过度操心了……你自己慢慢弄吧，军训能坚持就坚持，万一有中暑不舒服什么的，一定及时跟教官说啊！

对了，妈妈给你带的防晒霜，每天多擦几次，真晒成小黑妹可就不好看了……有什么搞不定的事儿，随时给爸妈打电话~”

沈惜灿烂地笑笑，朝沈妈比了个ok的手势，送她到宿舍门口，随即转身麻利地干起活儿来。

当她收拾停当，发觉宿舍里另外3个女孩以及他们的家长还在边聊天边忙乎，便客气地朝他们笑笑，坐在了自己已擦拭干净的书桌旁，摊开了四川旅行回来后已通过课外班预习了一部分的高中课本，打算继续往下学。

只是，翻开书页的那一瞬，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次分班，因为宁鸣和沈惜的中考成绩分数很是接近，时隔三年，两人又成为了这届重点班之一9班的同班同学。

命运的齿轮，这一次会如何转动呢……

次日，全班都在烈日炎炎下站军姿。

汗珠从额前滑落，汇入眉峰，又顺着眼角眉梢从光滑的脸庞坠下，砸在迷彩服的衣领上，化作一个浓墨重彩的点子。

但沈惜还是尽量目视前方，一动不动，连眨眼的频次也没有因为流汗而变多。

身旁几个真正第一次参加军训的娇嫩小姑娘，就并非如此了，她们先是在久站之后轻微晃动身体，接着是趁教官转身偷偷快速抹汗，再然后是在教官走到几排之外去检查和指导男生们时，低声窃窃私语，甚至说笑起来。

沈惜虽然没有加入她们，但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女孩们天真烂漫的对话。

“赵萱~你看见没？男生最后一排最右边那个，眉清目秀，白白净净，身高185，怎么样？人家之前可是初三的级草哦，入得了你的法眼么？”

这姑娘不说，沈惜还没意识到，每个夏天宁鸣似乎都在长高，眨眼间这都185了么……

“我靠，苗晓妍，你这话说得我好像对帅哥多饥渴一样……诶，你自己对人家感兴趣就追呗，别拿我当幌子呀！”

这姑娘倒挺直率，沈惜的眼里微微透出了一点笑意。

下一瞬，站在她身侧的苗晓妍却扭过头来，朝沈惜抛了个眼神：“Hi，你叫沈惜是吧？你好像也是在一中初中部念的，认识宁鸣吗？他除了成绩好，还有啥特点没？是阳光开朗大男孩，还是忧郁系冰山美人啊？……”

她这一连串的追问简直令沈惜招架不及，而且苗晓妍可能自己没留意到，但前面两三排的人都被她这并不小的嗓门给惊动了，齐刷刷地回过了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