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抬手搭在扶手上，恰好覆盖在谢殷的手背上。

双手交叠，手背上的触感柔软温热，谢殷身子僵硬住，撑住竹椅的两只手一时不知该往哪放，怔在原地，她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背往上摸索着，他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黎念摸到了那串红绳，是散开的两股，心下松了口气，是谢殷没错。她见没有人回应，便又唤了一声，“谢殷？”

她双手撑着竹椅两端，正想坐直一些，脑袋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谢殷的胸膛。

“大人，是我，”谢殷蹭地一下站直，将黎念握过的手背在身后，指尖在手腕上摩挲，上面还留有她手心的温度。

“你在做什么？”黎念揉了揉被撞疼的脑袋，轻声问道。

“我......我见您眼上的绸带快掉了，想着帮您扶一下，”谢殷迅速看了眼黎念，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悄然松了口气。

黎念点头，却看不见谢殷嘴角的笑与耳后的红。

但这一幕，却落在了不远处的纪砚眼中。

他从天界听说了黎念受伤的消息，想着处理完手上的事便来看看她。

没想到一走进院门，便看到如此画面。

身穿素衣的女子坐在竹椅上，而站在一旁的男子满眼温柔地看着她，眼里带着不可言说的情绪，夕阳洒落，给二人肩上都披上一层暖黄的光，好一副岁月静好的场景。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捏紧了糕点包装的细带。

“此人.....莫非是念念的傀儡？”身后的扶霖卿目光落在谢殷手腕上的红绳，皱着眉头开口。

“......嗯，”纪砚从鼻腔内哼出一声。

扶霖卿注意到他言语中的怒气，意识到不对劲，“这不是胡闹么？”

傀儡不过是无常手下的一个工具，无常本就是戴罪之身，受到惩罚而下凡间完成任务，若是与手下傀儡苟合，那便是玩忽职守，犯了天界大忌。

纪砚侧头望了眼扶霖卿，义正言辞道：“念念自然是不会做这般越界之事，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你倒是了解她，”扶霖卿轻笑，松了一口气。

纪砚心底也没底，但比起那个傀儡，眼前这个才是他最大的情敌。

谢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傀儡，与他相比来说，毫无竞争力。

谢殷注意到院门口悉悉簌簌的动静，扭头一看，上扬的嘴角微微压平，眼底滑过一抹暗色，道：“大人，有人来了，”

他的目光与纪砚对上，纪砚才抬脚朝内走去，“念念，”

纪砚目光落在黎念的眼睛上，看见那一抹白，愧意涌上心头，“伤如何了？眼睛可还痛？”

谢殷却先一步应声，他冷笑道，“纪道长来得真是时候，”

“你——”纪砚抿唇，被噎住，他是在暗讽自己来得太晚了。

“谢殷，”黎念微微蹙眉，摸索着拉住了他的手，“你先下去吧，去倒些茶来，”

谢殷低头，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掌，很小一只，甚至连他的手腕都没办法完全环绕，心底好像慢慢在被什么填满。

他抬头，目光又落在纪砚身后那人身上，那人身材高大，比纪砚还要高上半个脑袋，国字脸，正人君子的风范，他身着一声淡黄色衣袍，手背在身后，腰挺得很直，自带一股沉稳的气息。

此人他从未见过，不过既然是跟着纪砚来的，那想必也是一路人。

“大人行动不便，只怕是不方便招待两位，请回吧，”谢殷破天荒地没听黎念的话，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几分。

黎念愣住一瞬，他掌心的黄茧抵着自己的腕骨，大掌炙热，她甚至忘记挣脱他握住自己的手掌，但她很快听出话里的不对劲，疑惑道：“两人？”

“黎念，”扶霖卿适时出声道，“你手底下的傀儡还真是护主，”他话中，特意将“傀儡”二字咬重。

闻见有些熟悉的声音，黎念眉头迅速蹙起，冷声道：“扶霖卿？”

谢殷听出那人话里的敌意，下一瞬这个名字便钻入耳朵，他捏住黎念的手臂僵硬几分，目光没忍住又多打量了他一下。

原来，他就是扶霖卿。

“听说你受伤了，这是天界极为稀有的膏药，或许对此伤有帮助，”扶霖卿上前一步，将膏药递到两人身前。

谢殷却迟迟未接，冷眼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

“你这傀儡还有脾气，”扶霖卿轻笑，似乎没太放在心上，手臂一转，膏药便悬空落到了树下的木桌上。

黎念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臂，“有事说事，后续的东西我都交给千玥了，你们与她对接就好，怎么？是她出什么问题了么？”

女人的柔夷从他手心离开，一瞬间，一股空落落的感觉划过胸口，但转瞬即逝，他五指拢了拢，虚握成拳。

“没什么问题，念念你这话说的，没有正事我们就不能来找你么？好歹是一同长大的情谊，你受伤，我们担心了好几日，”纪砚上前道，想要触碰黎念，却被谢殷隔开挡着。

他抬起的手尴尬落下。

“我没事，这本就是我所要受的惩罚，”黎念淡声道，“......多谢你们的好意，若真是为我着想，便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念念，当真要做得如此决绝么？”扶霖卿攥了攥拳。

“你是最不该说这句话的人，扶霖卿，”黎念周身的气压瞬间压低，冷声道，“谢殷，送客吧，”

“是，大人，请吧两位，”

扶霖卿目光落在黎念身上，她双眸被蒙住，看不清神色，但嘴角压平，显然是不太高兴，他叹了口气，“雷击非常人所能忍受，药膏放在桌上了，记得用，我们便先走了，”

悉悉簌簌的脚步声远去，谢殷却在闻见扶霖卿的话时愣住。

雷击？

是他想的那种东西么？

他忽地回忆起黎念被人扛回来的那日，乌云密布朝着人压下来，几道闪电划破天际，像是撕破了头顶的黑色幕布，随之而来的便是轰鸣的雷声。

当时的她，正遭受着那般的惩罚么？

心仿佛被一只大掌握住，绞在手心，酸胀感让他想要抱住身后那个娇小的人。

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力感。

除开他们这般平凡的人，似乎还存在着太多常理难以说明的事，而他与黎念，中间仿佛隔着太多差异。

几人短短的对话之间，蕴藏着许多他不知道的讯息。

天界在何处？

千玥又是何人？

他们竟还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那雷击惩罚又是如何一回事？

谢殷抬起的手又落下，克制住自己喉间的哽咽，道：“大人，还疼么？”

“不疼，”黎念有些疑惑，她受伤都是几日前的事了，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您受苦了，”

“把那膏药扔了吧，”

谢殷怔住，“为何？那膏药说不定有用......”

“我不用他的东西，”黎念淡声道。

“大人与他，有什么渊源么？”谢殷抿唇，试探道。

“没什么，这不是你该打听的，”

谢殷一噎，好奇心反被钓起，黎念脾气一向极好，从未像今日这般，反应这般大，就连别人送的东西都要丢掉。

平日城中来人预订棺材，若是遇上掏不出银两的百姓，她甚至免去人家的钱。

能引起大人情绪波动的人极少，而扶霖卿便是其中之一，就连之前大人醉酒也是为了他。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大人这般难以释怀。

谢殷神色复杂地望着黎念。

黎念拂袖，打算摸索着回房间。

谢殷忙上前扶住，让她的藕臂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多谢，”黎念感受到他的手，微微颔首，却不小心踩到脚下的台阶，一下朝前跌去。

谢殷忙伸手捞住了她，女人胸前的起伏恰好依靠在他手臂上，柔软似水。

他耳根微红，只觉手臂在发烫。

黎念站直身子，小心翼翼地试探脚下。

“小心，有台阶，迈一步......好了，”谢殷不时提醒她，将她送回了房间。

“小粉红给您煎的药应当凉得差不多了，您在这坐着，我去给您拿，”谢殷让黎念坐在榻上，将毛绒毯子搭在她腿上，又燃起了屋中的炭火。

太阳已落，温度便低了许多。

“嗯，”黎念捏了捏膝盖上的毯子，听着耳边炭火劈里啪啦的声响，感受到屋子内逐渐上升的温度。

谢殷倒是比一般人要细心许多，他也算是自己诸多傀儡中用的最顺手的一个了。

砍柴，制棺都极为利落，甚至抢了阿彪的活，平时她从不用傀儡来捉恶鬼，是因为傀儡们其实是在用寿命来获得那些力量以及屏蔽痛觉的能力，她制傀儡的初衷并非如此。

但谢殷本身的能力就极为出众，甚至能够在她除恶鬼一事上出一份力。

当初，这怨魂的确是选了一副不错的躯体。

很快，谢殷便端着草药过来了。

“我自己来吧，”黎念指尖在桌案上点了点，示意他直接放在桌上就好了。

“虽这草药凉了，但盛的满，若是不慎，恐弄湿大人的衣物，还是我来吧，”谢殷坐在她身侧，一本正经道。

可碗里的药汁不过将将没过碗的一半。

但黎念看不见，便只得点头。

瓷勺的边缘抵在她嘴边，她薄唇轻启，便含下药汁。

谢殷目光又落在黎念的唇上，犹记得方才柔软的触感，似水般掠过了他的侧脸，转瞬即逝。

身体的温度又上来了，分明是冬日，他却开始冒汗了。

“大人！我回来了，”房门被猛地推开。

“嘭”的一声，房门被推开，谢殷手微抖，勺中的药汁滴了两滴，落在毛毯上。

“抱歉大人，”谢殷忙扯过架子上的帛布，在毛毯上吸着。

他的大掌有分寸地在黎念大腿上游走，黎念有些敏感地并了并腿。

“小粉红，怎么这般冒失？”闻见那稚嫩的声音，黎念便认出那人。

“我总算抓到兔子了大人，”小粉红双手本高举着，正捧着一只灰色的兔子，此时意识到自己吓到别人，便乖乖将手放下几分。

“你快看，它的眼睛是红色的，”小粉红小跑几步，将手心的兔子递过来几分，看见谢殷深沉的眼色，猛然想起大人如今看不见了，她却还......

“......大人，对不起，我......”

“没事，小粉红把这小兔子好好养大，等我恢复了，不就能看见了，”黎念轻轻笑笑，没有太在意，小粉红不过是个心智未开的孩子。

“好！我一定好好养！”小粉红挠挠头，才重新笑起来，又看了眼谢殷，疑惑道：“谢殷哥哥，你很热么？脸好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