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一座有意义的桥，”黎念挽发，背靠长桥，回过头来，对着谢殷说道。

她见他入了迷，有些失神，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谢殷？”

“嗯？”谢殷回过神来。

“我们走吧，”

“这么早么？过会还有烟火，这里是看烟火最好的位置了，大人不看看么？”谢殷指了指远处的天空。

“不了，我有些累了，”黎念摇摇头，烟火她看过不下千次，早已索然无味。

“这样啊……”谢殷敛眉，有些失落。

“嗯，”黎念瞧见他的样子，还是狠了狠心，抬脚朝王府走去。

谢殷随之跟上，却见昏暗的拐角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掠过。

……吴文？

他怎么在这，晟剑派又有新动作了？难道说谢柏延又打上了大人的主意？

谢殷捏了捏手中的剑，又仔细看了几分，吴文贴着墙根，四处看着，确认没有人跟着，才拐了进去。

这般警惕，他在做什么？

“谢殷？”黎念回过头来，却见他停下了脚步，目光盯着一处。

想来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拒绝得太干脆。

不过二十的年纪，任谁被拒绝都会难过的吧。

“大人，您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黎念轻愣。

谢殷能有什么事？莫不是伤心了要上馆子喝点酒吧。

黎念皱皱眉，压下了疑惑，“那你早些回来，别玩太晚了，”

“好，”

谢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黎念收回目光，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

她能看出他对自己的喜欢，不过少年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

如今他知道自己快离开人间，应当也会改变主意吧。

忽略心底莫名的落空感，黎念抿了抿唇，大步离开。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扶霖卿敢对她下死手，那她也势必要证明自己当年的清白。

上回就差那么一瞬，就能套出他亲口承认的话，这次她得换个方式。

……

谢殷踮着脚尖，跟在吴文身后，他拐过几个胡同，最终进了一间破旧的院落。

“门主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院子被废弃，屋顶都是破的，漏下些月光，照在吴文的脸上，依旧有些昏暗，看不清脸色，的确是个适合交易的好地方。

谢殷蹲在瓦片上，侧耳听着。

“自然是带来了，鬼节人多眼杂，已埋在城外十里的桃花亭下，兄台自取便是，”对面那人回道。

“说好当面交易的呢？你阴我们？”吴文声音提高几分。

“何出此言，我们大人的东西还没送到呢，先给定金还看不出我们的诚意么？”对面那人轻笑。

“最好是，”吴文拂袖离去，像是赶去城外取东西了。

吴文离开后，那人还留在原地。

“总管，东西已经放好了，”

“嗯，江湖人就是粗鄙，”被唤作总管的人轻蔑一声。

谢殷眉头微皱。

这显然不像是要对大人动手，反而是一场交易。

谢柏延在同朝廷的人做交易，怪不得会到重京来。

谢殷思考之时，手边的瓦片松动，掉落，落在屋中，发出“啪嗒”一声。

“谁！”

待他们走出屋子来查看时，屋顶上已没了踪迹。

谢殷脚下轻点，朝着城外而去，那人所说的桃花亭，他曾听王府的人说过，那是清明城中百姓常去踏青的地方。

果不其然，他赶到桃花亭附近时，吴文正在亭子旁边寻找，不一会就挖出了一个木盒，木盒盖子翻开，黄金在月光下微微透着光。

果然是交易。

谢柏延一个江湖人，如何同朝廷官员做交易？又在做什么交易，需得这般偷偷摸摸。

江湖与朝廷一直都保持着众所周知的规则，互不干扰，谢柏延这般举动，就不怕被天家忌惮？

谢殷喜上心头，若是就此抓住他的把柄，那便能让天家派兵踏平晟剑派了。

……

夜色降临，街上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小粉红，谢殷还没回来么？”黎念瞥见在院中看月亮的小孩。

“没呀，一直没看见谢殷哥哥，”小粉红摸着月半的脑袋，顺着它脊背上的软毛，嘀嘀咕咕道：“月半呀，你到过月亮上嘛，要是你认识嫦娥就好了……”

黎念抬手捏了捏眉心，这孩子今日突发奇想，打算盯着月亮看一整晚，非说月亮上有人。

罢了，随她去吧。

但谢殷为何迟迟没有回来，她说话也没有那般狠心吧……

黎念撑着下巴，坐在院中。

“大人，你要陪我看月亮嘛？”小粉红见黎念坐下，甚至端起一盏茶，慢慢抿着，没有要回房睡觉的意思。

“……嗯，今夜，你可看见烟火了？”黎念仰头望着天道。

小粉红轻轻摇头，“没有呀，我也听管家说有烟火呢，许是他们记错了？”

黎念若有所思点头道。

过了好半晌，黎念再往旁边看时，小姑娘双手支着下巴，撑着脑袋，已经睡着了。

小粉红怀中的兔子本趴在她腿上，随着她膝盖下滑，没支撑住，一下跳到地上，钻入草丛中，便没影了。

这孩子……还说自己今夜不睡呢。

黎念看了看手边的茶盏，不知不觉她竟已喝了半盏茶壶的量。

她是在这等谢殷吗？

她捏了捏杯身。

潜意识里……好像是的。

谢殷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黎念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微微垂眉，月光落在她发顶，仿佛给她笼罩上了一层荧光，就像仙子一样。

不对，她本就是天上的仙子。

是离他极为遥远的人。

可她怎么坐在这，按他来回桃花亭的路程，此时应当不晚了，已是子时夜半，她……是在等他么？

黎念眼皮微微打架之时，视野里映入了一双步履，黑褐色的步履踩在石地上，周围染了些泥土。

顺着修长的腿上移目光，她抬头，“谢殷？”

“大人，”谢殷喉结微动，“你在等我么？”

“啊？”黎念哑然，“……没有，我渴了，喝口茶，”

她慌乱举起手中的茶杯解释。

“现在已是子时，大人还是不要喝茶了比较好，免得睡不着，”谢殷“好心”提醒道。

他在院外看了许久，她坐在这里，抿几口茶，但睡意仍大于茶的作用，好几次脑袋如小鸡啄米，她被自己惊醒，又摇摇脑袋。

好似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睡，摇脑袋时，她颊上软肉微微晃动，看起来极可爱，软软的，让人很想捏。

他两指碾了碾，手心有些痒。

黎念听出他话中含的笑意，“……你，你去哪了？”

“去处理一些事，与我父亲相关，”

“喔……”黎念点点头，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她话重。

不对，她莫名其妙担心什么？

黎念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谢殷越发确定她是在等自己，嘴角微勾。

儿时，他羡慕山脚下的村民，男子外出劳作，无论多晚，简陋的木屋中，总会有一盏灯，直到深夜，直到人归。

而谢柏延与沈褚，并非这般的夫妻关系，两人见面，不是争吵，便是房.事。

可笑至极。

“既然如此，也不早了，回屋睡吧，”黎念站起身，放下手中茶杯，“小粉红睡着了，你把她背回房间吧，”

她指了指桌子另一侧已经趴下的小粉红，空气中是她平稳的呼吸声。

“怎么在这睡着了，”谢殷皱眉。

“她调皮非要熬夜看月亮，结果自己没撑住，”黎念无奈轻笑。

谢殷微微躬身，蹲在小粉红旁边，黎念则扶起小粉红的上半身，帮着把她移到谢殷的背上。

一不小心，她脑袋擦过谢殷的臂膀。

结实有力。

黎念脑中莫名飘过四个字，她一怔，随即很快回过神，将小粉红的小手移到前面，使其搭在谢殷的脖颈上。

“好了，”黎念直起身，看着已经成功将小粉红背起的谢殷，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却不小心被石凳绊倒，她轻呼一声，就要往后仰去。

似曾相识的，黎念还未抽出红线，手腕已被人抓住。

而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慌张，似乎潜意识里觉得他会扶住自己。

背着小粉红的他，居然真的腾出一只手来，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小心些，”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腕间炙热的感觉也转瞬即逝。

刹那间，光亮在两人侧脸上炸开，与之一同的，是天边烟花绚烂的声响。

黎念惊讶侧头，朝着天边望去，五彩的烟花呈放射状散开，与她看过的烟花并无什么不同，可心跳却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不知道是因为声响太大，还是因为握住自己的掌心太过炙热。

阴差阳错地，居然还是看上了烟花。

谢殷望向黎念惊讶的侧脸，她眸中，映照的是被点缀的黑夜，他眸中，则是专心看烟花的她。

四周好像有一瞬间变得很安静。

其实他并不喜欢看烟花。

比起烟花的轰鸣声，他更喜欢一人独处时的宁静。

儿时看烟花，是躲在殿中的柱子后面偷偷看，他犹记得，谢柏延一寸寸掰过沈褚不情愿的下颌，让她看他精心为她布置的烟花。

那时，他便觉得，这烟花既吵闹，又勉强。

而此情此景，就好像一家三口，背上的孩子睡得沉稳，身边的人美得如天仙，和谐美满。

可惜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