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月仙子这是何意？”

杨显一早便觉察出不对劲，先前的仙门宴会上，祝云梨总是默不作声跟在祝云鹤身边，今日却一直徘徊在自己附近，着实可疑。

方才苏檀一声令下，众人齐齐动身。祝云梨却拦住他，不准他过去。

“我想那边不需要杨宗主的人。”她如是说。

两名散修神色一凛。

杨显心下起疑，难不成让她发现了？

又转念一想，连苏檀都没发现，她怎可能……

“仙门正于那方苦战，你却拦杨某在此，是何道理？”杨显怒道，“莫非是想学那燕家叛道不成？”

祝云梨冷眼看着他：“杨宗主还是莫要贼喊捉贼了。我因何拦你，你清楚得很。”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两名散修一眼：“想夺灵脉，先问过我再说。”

杨显面色阴沉：“那便休怪杨某剑下无情了！”

他抽剑出鞘，朝祝云梨刺去。

两名散修分散开来，左右夹击。

燕饶身形一闪，琢玉剑横在身前，堪堪挡住杨显的攻击。他如今修为大涨，面对元婴初期的杨显也有一战之力。

两剑相撞，铿锵作响。

小豹猫浑身奓毛，横眉怒视眼前的杨显，一爪拍出，在他肩头挠出几道血痕。

杨显吃痛，手下力气松了些，被琢玉剑荡开，踉跄后退。

祝云梨双手轻抬，平地起风。

两名散修脸上的人/皮/面具脱落，露出原本样貌，面色惨白，唇色发黑，眉心点有魔印，眼侧生有血纹，确是魔族无疑。

“难怪无人发觉，原来是护法亲至。”

“护法？”燕饶低声问。

“魔尊座下两大护法，殇和虺。”祝云梨飞身跳开，“我来解决他们，你多加小心。”

“是，仙子。”

燕饶得令，同杨显缠斗在一处。

祝云梨引着两护法去到稍远些的地方。

此二魔实力不俗，但缠上一时半刻，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似月出鞘，寒光迸现，有如刺破如墨夜色的月光。

她脚尖轻点，拔身冲向左侧的殇，剑芒直取他眉心要害。

殇不敢硬抗，闪身避开，同追上来的虺一齐抓向祝云梨的肩膀。他二人指尖泛着黑雾，似刃状，若被抓到，肩膀上定然多出几个血洞。

祝云梨御剑格挡，眼底微光闪烁，口中念诀。

二魔好似被剑气波及，连连后退。

“唤灵。”

她运气浮空，轻声吐出两个字，尔后双眼染作莹蓝色，纯净，空灵，却充满着威慑。

似月竖在身前，光华流转。

殇和虺见势不对，欲遁，却发现脚下灵力缠绕，动弹不得。

祝云梨衣袂上下翻飞，在风中猎猎作响。如瀑青丝被风裹挟，在她身后轻扬。周身丝丝缕缕的灵力涌向似月，滋养剑灵，将其唤醒。

下一刻，寒光笼罩了方圆几里，将二魔困在其中。剑气作刃从四面八方袭来，殇和虺仓促抵挡，略显狼狈。

杨显见状，躲过燕饶的攻击冲来，试图破坏剑阵。

祝云梨瞥他一眼，似月分出数缕剑气，将他围住。

杨显惊怒交加，抬剑作防：“放开我！你残害同道，该当何罪！”

“杨宗主同魔族护法联手，便不必再称同道了吧。”

“我是被迫的！”杨显喊道，“是魔尊，魔尊他以我杨氏一族性命相挟，我不得不从啊——”

燕饶回到祝云梨身边，冷眼看着他：“仙子，此人不可信。”

小豹猫有样学样，龇牙咧嘴。

祝云梨微微颔首，问道：“这么说，虞胤也来了？”

“是，是！”杨显狂点头，“我不知他在何处，但他确是来了醉仙谷！”

祝云梨神色一凝，顿感不妙。

然而她无法走开。殇和虺修为不浅，已隐有破阵之势。杨显亦不可信，难保不会再度和他二人联手，偷袭仙门众人。

虞胤隐在暗处，黄雀在后，于仙门而言是致命威胁。

更何况，兄长还在那边……

她不免分心，剑阵露出少许破绽。

殇虺二魔乘间抵隙，破阵而出，合力袭来。

困住杨显的剑气也被掀飞，他似是有些犹豫，但很快便下定决心，跟着二魔一同攻向祝云梨。

“仙子！”燕饶运剑抵挡，却被虺一掌击飞，撞在树上，缓缓滑落。

他忍着疼痛和晕眩，咬牙撑起身子，准备冲过去。

却被一只手拽住右手手腕。

他垂眸看去，那只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握得太过用力，以至于微微发抖。

祝云梨双手前推，灵力作障挡下三人攻势。似月受她召唤，自三人后方破空而来。

三人各自跳开，复又攻上。

祝云梨往燕饶的方向瞥了一眼，没见到他人，眉头微皱。

她手中似月挥舞得愈发凌厉，招招致命。

然而对方也不是善茬，避开剑芒，躲过剑气，不落下风。

一对三，实在力不从心。

就在她忙于应付面前的殇和虺时，杨显一个闪身到她身后，抬剑刺向她脖颈处，杀机毕露。

祝云梨轻移身形，避开要害，准备用肩膀生生受下这一剑。

片刻后，却并未感觉有利刃入体。

只听得有羽箭破空的声响，以及身后杨显的一声闷哼。

祝云梨并未犹疑，右手一震，剑气荡开二魔，而后转身生擒杨显，将其劈晕后用缚仙索捆住丢在一旁。

再回头去捉那二魔时，发现他们已被法阵困住。

这法阵有些独特，她竟识不得。

燕饶自树后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男子。

祝云梨目光落在男子面上，不由一愣——他面上戴着的，正是兄长在集市上买下的面具。

“你是何人？”祝云梨盯视着他，面上带了些许戒备。

燕饶替他答道：“仙子莫怪，这位……这位仙师方才救下我，并在此设阵，是想帮我们，并无恶意。”

“多谢。”祝云梨抱拳一礼，“容我多问一句，阁下这张面具，从何而来？”

男子不答，走到阵中，两记掌刀将殇和虺劈晕。

而后走到燕饶身边，缓缓揭下面具，露出与燕饶有几分相似的面容。

他薄唇轻启，声音温润和煦：“面具，乃祝掌门所赠。在下燕珏，见过衔月仙子。”

祝云梨凝视着他，他虽和燕饶有些相像，眉眼却更为柔和，更为精致。

他眉心生出魔印，显然已入魔道，或许正是因着此，他的面色也更为苍白一些。

原先祝云梨觉得，燕饶看起来已足够内敛。如今见着燕珏，两相对比之下，才能看出，燕饶身上仍存着少年人的锐气，而燕珏，像是已经被磨尽了朝气，眸光深邃，好似历尽沧桑。

无欲无求，无奢无望。

可是，他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

祝云梨不由惋惜，心生一念：“既如此，这边三人，便有劳燕公子看顾一下。”

说完飞身离去，助阵仙门众人。

“兄长……”燕饶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应该先说什么。

燕珏叹口气，转身面对他，尔后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好久不见，阿饶。”

这些日子以来，担忧和不安长久地悬在他心头，在见到燕饶的那一刻，总算落了地。

“你在青鸾山过得怎么样？”

燕饶看向祝云梨方才离去的方向，轻声道：“我过得很好，掌门和长老都很好，仙子待我也很好。”

“那我便放心了。”燕珏缓缓扯出一个微笑。

“兄长当初是知道的，对吗？”

“嗯。”

燕珏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那为何不告诉我？”燕饶声音有些颤抖，“兄长可知，在那之后，每每闭上眼，我总能看到父亲胸前的血窟窿，母亲脸上的漠然，以及……兄长决绝离去的背影。”

“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好你。”燕珏轻声道，“对不起。”

燕饶摇头：“兄长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的，兄长将我送上青鸾山，也是为了保护我。”

燕珏看着他，渐渐红了眼眶。

“对不起……”

无力感如潮水一般袭来。

“兄长带我走吧，不要留我一人，好吗？”燕饶恳求道。

就算要他入魔也无所谓，他不会作恶的，因为他答应过仙子，会守好道心。

燕珏直直看进他眼底，不带任何犹豫：“不可以。”

“兄长……”

“你只能待在青鸾山。”燕饶打断他，“他今日带你来，是因为我信不过他，我需得亲眼看看你如今过得如何。所幸他未曾毁约，我这才放下心来。你待在那边，他能护下你。”

燕饶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所以，兄长还是要抛弃我是吗？”

燕珏咬牙道：“非是抛弃，而是兄长保不了你。”

燕饶抬眸：“兄长同掌门作了何交易？”

“……”燕珏沉默。

“兄长……”

“我同他说好了，不能将此事告知于你。”燕珏将脸扭向一旁，“抱歉……”

“兄长既为难，阿饶便不再问了。”燕饶神情落寞，定定地看着远方。

远方传来打斗的声响，距离尚远，听不真切。

“殇和虺这两大护法，魔尊定会派人来救。”燕珏嘱咐道，“至于杨显，你带着他藏好，莫要被发现，等那边分出胜负，再将他交与仙门百家定罪。”

见燕饶不出声，他暗叹口气，便欲离去。

“我以后还能见到兄长吗？”燕饶问道，仿若呓语。

燕珏没有回答，默默戴上那张面具。

燕饶眼眶发酸：“兄长日后，记得照顾好自己。今日一见，阿饶突然觉得，兄长瘦了好多。”

燕珏拍了拍他的肩：“你也是。”

转身欲走，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攥住，被紧紧地，用力地攥住。

闷闷的声音传到他耳中：“兄长保重。”

燕珏叹道：“保重。”

闻言，燕饶松开手指，眨两下眼的工夫，燕珏便已没了踪迹。

他好像浑身卸了力气，靠着树缓缓蹲坐在地上，心口尽是酸涩和不舍。

小豹猫很通人性，方才一直默默趴在他肩头。此时只剩下他一人，便从他肩膀上下来，窝在他左手边，轻轻舔舐他的手背。

燕饶举起右手，抬到眼前，看着攥住兄长衣角的指尖，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至嘴角，微咸。

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然后便决了堤。

小豹猫也慌了，嗷嗷叫唤两声，又跳上他肩头，去舔他的眼角。

它想不明白，为何他眼角的这些晶莹，越舔越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