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多久，宁芙终于停止颤抖，双手放在身侧，仰头望向盛启枫轻声道谢：“谢谢。”

面庞恢复一丝血色，眸子盈着一层水雾，好像有泪在眼眶盘旋。

盛启枫放开怀抱，给她收拾的空间。

宁芙起身去接水，两杯下肚，才终于能大口呼吸。她把水杯冲洗后重新扣在滤水篮里，空气沉默至极，水滴一颗颗坠入池子的声音。

整理好思绪，宁芙视线不经意间掠过烤箱。原来盛启枫没有说谎，那里确实有一个蛋糕胚子在烘烤，还有十多分钟结束。垃圾桶里蛋壳和用过的牛奶盒横七竖八，还有柠檬清香。

抬眼间，又径直望进盛启枫眼中。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两米之外的岛台后，视线一直在她身上，似乎随时准备着再敞开怀抱。

见她望，盛启枫顿时笑起来，把话题转开：“那是奶油卷的蛋糕胚子，宁总瞧着怎么样？”

宁芙扁扁嘴：“烤箱里呢，能看出什么。倒是你，为什么这么擅长做饭啊？”

盛启枫耸肩：“是工作后养成的习惯。几千万上亿的投资花出去，责任也有这么大，影视拍摄不能催，只好想办法转移过剩的注意力。大把时间光健身，身体训练过度也会受伤，所以我继续找别的爱好。尝试过到处旅行，参加各种各样活动，最后还是觉得下厨好——在无法分辨的预制菜面前，健康第一。”

宁芙指向烤箱：“包括甜品？”

如果说人有健身习惯，为了健康饮食自己做饭到不足为奇，但学习做甜品肯定要吃掉成品，健身的人通常远离甜食，过多摄入不利于维持体型。

没有特殊理由，男人不会学这种东西。

察觉她隐约的怀疑，盛启枫话头立刻转弯：“如果有一位在法国考过蓝带的主厨做邻居，你也会跟着学习的。”

宁芙做出肯定判断：“女的。”

盛启枫唇角扬起：“是。”

想展示一下自己也很抢手的心，被宁芙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迎上，几秒就败下阵来。

盛启枫轻叹口气：“人家有女朋友。”

宁芙被他的憋屈逗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盛启枫不住点头：“嗯，对，是我……”

想再发点牢骚的心，被迎面而来的吻堵回去。

蜻蜓点水，意犹未尽。

他想要索吻的当，宁芙轻巧退到吧台后，没事人一样。

“礼物也送了，家长也帮你见了，我的任务算不算完成了？”

盛启枫乖巧托腮：“原来宁总把这些当作任务了，还以为你和我妈相谈甚欢呢。”

宁芙颇为怨怼瞅他一眼：“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好像在她那里都能得到解答，就算没有确切答案也会释怀……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指明方向，她一定是很好的老师。”

男人缓缓点头：“所以逢年过节我家总有吃不完的东西，都是她的学生送的。”

难掩做儿子的引以为傲。

叹息打宁芙心底涌出：“如果她是我妈该多好……当然，不是说我亲妈不好，只是……”

无条件关心你的母爱很好，但如果母亲的智慧能为人生引航，会更好。她没有这样的母亲，只能自己成为孩子的榜样，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在这里看到了可以学习的对象。

她搭在吧台上的手，被另一支手温柔地勾住。

宁芙抬眼望去，盛启枫泫然若泣：“这话我听了三十年。不过好消息是，他们没机会成为伟大的启珍教授的孩子，而你还有。”

赫然要子凭母贵。

宁芙下巴扬向对门：“阿姨知道你在外头这样卖她吗。”

盛启枫答得果断：“舍不得亲妈，套不着老婆，这很符合人性，她会理解我的。”

“贫吧你就。”

二人相视一笑，手松松地勾着，宛若一条温暖的联盟。

笑过，盛启枫转回正题：“下午没有特殊安排，明天除夕，我们可以午饭或者晚饭时再过去，守岁到十二点回来睡觉。初三开始我妈的学生就会陆陆续续来拜年。初五我们跟任祈见一面，初六到雍和宫拜完就回上海。

“在这期间，我的主要任务就是陪你，随便宁总差遣。”

表情坚毅得像要宣誓忠诚。

宁芙想了想道：“公司今天晚上开始放假，放到元宵节结束。我去群里发点红包，还有把新年文案都挂在后台准时发送吧。”

语毕便松开牵着盛启枫的手，毫无留恋地回房间拿笔记本电脑，电源插在茶几上，坐在地毯中专注工作。

先把九宫格图修好，挂在所有社交媒体后台，定时发送。

编辑好所有重要往来客户的对单消息，等待除夕上午发送。

然后给所有员工群发了红包，给线上远程值班员工额外补小红包，给领导层发18888当作过节费。

一通操作下来，私人银行余额成功减去十万，窗外也黑了下来。

宁芙揉起眼睛，又捏捏打字很累的手指。手边被放了一个柠檬芝士蛋糕卷，还有一杯红茶。

盛启枫捧着半块尝味道的蛋糕卷，盘腿坐在她身侧，不忘及时送上慰问：“宁总辛苦了。”

宁芙也合上电脑，身子靠在沙发边，碍事长发挽到一侧，端起蛋糕卷尝起来。

动物奶油入口即化，清甜不腻的触感，宛若与心爱的人接吻。

宁芙不禁看向盛启枫。

远离觥筹交错的聚光灯，在家穿着普通灰色棉质家居服，清爽感浑然像许挽星最爱的男大学生。

被盯着的盛启枫眨眨眼，手指向自己脸蛋：“怎么，我底妆没抹开？”

宁芙笑着摸了他一把，哪有什么妆，胡子被剃德干干净净，触感一如既往细腻柔软，骨骼棱角分明怕伤到手，感言如同叹息流露而出。

“你怎么会没谈过恋爱呢？”

长得好，性格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盛启枫享受似的眯起眼：“我只是爱惜羽毛，坚决不凑合。哪像你，凑合地谈恋爱，凑合地结婚。我甚至可以推断，如果林平那件事是你婚后才发现的，你也懒得离婚，一辈子就这么凑合过。”

宁芙温柔的抚摸立刻变成捏：“我有那么随便吗。”

“你挑过什么？”盛启枫掰起手指头数，“过来几天，每天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条件，随遇而安得很呢。

“你吃过苦，善良又大度，放在别人眼里就是欺负你，你也不会怎么着。所以你得换个社交圈，只有人人都有底线的环境，你才能过得好。像许作家就不错，多交这样的朋友。”

想起好友，宁芙顿了顿，纠正他的说辞：“是挽星挑的我。”

盛启枫毫不意外：“我就说。”

宁芙不满瞪向盛启枫，男人好整以暇地回望，立刻就被宁芙拽住衣领。四目相对间空气燥热，盛启枫把两人手中的盘子放在茶几上，给她腾出作案的空档，却在宁芙要凑近的瞬间，那声笃笃笃又开始响。

那声音像是什么开关，宁芙表情肉眼可见地颓丧，放开男人坐回原位，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在相当高频的笃笃笃前，只能听到她小声抱怨：“什么鬼声音啊！”

盛启枫起身，把阳台的窗户合上，解释起来：“开地暖室内温度会升到28度，我偶尔会拉开窗户通风降温。声音是从窗外传进来的，可能是楼上楼下包饺子剁馅吧。”

他坐回她身边，慢慢把剩下的蛋糕塞进嘴中。

宁芙望着他：“你都不问一下？”

盛启枫笑起来：“如果你想说，你会说的，对吧。”

宁芙沉默片刻，将蛋糕卷一口一口塞进嘴里，像在给车加油。

在他以为就此结束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她开口。

“我家破产，我爸葬礼结束，法院查封了我和我妈住的别墅。所有银行卡被冻，我们只能用外公外婆接济我们的钱，租了一个房子。

“追债的人知道我们联系方式，我和我妈的手机每天会被五六十个不同的电话打，知道那是讨债电话，我们没办法接，他们还会不间断地发送短信。即使我们报警，警察只能安慰我们另外换手机卡，可是换了新的号码，他们不知道怎样又会找到新号……就这样反反复复，让人没办法好好生活。

“除了电话短信，还有人找到我们新住处，就会时不时地造访……哪怕除夕，讨债的人也不会停。其实我能理解，他们要养公司养家人，我爸赚钱会给我和我妈花，推己及人，我也会这么做……

“但那时候我们真的没有一分钱，只能那样耗着。”

没有说出口的，还有讨债人破口大骂，“你们母女怎么不出去卖”。

曾经被夸作标准古典美人，为社交圈推崇的柔弱母亲，只会抱着曾经的全家福日日以泪洗面。

是她拿着菜刀，露出一副要命一条的狠劲，才把他们关在门外。

但那些不甘心的敲门声依然成了条件反射，变成她最深的梦魇。

泪不知何时落下，宁芙低头拿手背抹去，平静地说。

“那时我面前只剩下两条路，要么死，要么挣扎地活。十八年养尊处优，我学不会低头。更不会像我爸那样，做一个抛妻弃子的孬种。因为我不信，世上没有出卖自己以外的路。

“好在那时候，黎安向我抛出橄榄枝，预付二十万买我四年做她模特的时间，有了那笔钱，我才能顺利转学，熬过高考，随便报一个能上的大学混文凭，主要精力跟她跑服装。

“我很感激她，所以每一项教给我的任务，我都尽职尽责地完成了。四年期满，她重新算过我为她带来的所有收入，然后把剩下的部分付给我，说，这是你应得的。那一百多万，她本来不用给我的。说我不孝顺也好，但在我心里，黎安比我妈还重要。”

盛启枫把她抱在怀里，手慢慢拍在她手背，动作如母亲哄婴儿入睡般轻柔，缓缓开口。

“因为懂得别人也要生活，你靠自己劳动还清了那些负债，也为自己找到了生活的方向，喜欢的工作。你做得非常出色。”

宁芙破涕为笑，仰头瞧他：“还用你说？我的粉丝们都清楚。”又轻轻叹息，“其实我很感谢她们。如果没有那些陌生的善意，一次次鼓励，一天天陪伴，我很难坚持住。世上没有捷径，像茨威格说的，‘命运的一切安排，都会在暗中标记价格’。”

盛启枫用报幕似的口气道：“所以我们芙芙凭借她坚定的意志，从泯然众人的区区富二代，晋升成身家过亿的富一代富婆。”

宁芙发出嘁的声音，要拿脑门磕他下颌，被男人恰好扭头，变成送上一枚奶油味的吻，两人都笑起来。

宁芙不忘给自己泼凉水：“所以无论成长中，还是商场上，你们男的什么德行，我都知道。”

盛启枫哦一声：“那我在男人里头算什么程度？”

下意识冒出的评语是无可挑剔。

但宁芙迎着男人温暖目光，脱口而出的变成：“也就那样。”

男人神情颇为受伤，瞅她一眼收回手臂，不忘把她坐姿扭正靠向沙发：“行，保持距离，同志。”

宁芙小声吐槽：“男人，德行。”

她要去端剩下的蛋糕，盘子又被盛启枫收走，顺手拿她用过的叉子把剩余的囫囵挤进嘴中，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

宁芙只觉得无语又好笑：“喂！”

男人听不到似的：“陪吃陪喝陪玩，幸好没陪睡，不然我亏得裤衩都不剩了。”

宁芙乐：“我怎么你了！”

盛启枫自顾自开口：“嗯，我初吻就当被狗咬了。”

说是这么说，感觉快哭了。

宁芙乐不可支，轻轻在他唇边印上一个吻。

盛启枫瞧她一眼，没什么表示。

宁芙笑意越盛，蛮横撬开他的唇齿，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把蛋糕成功抢回，坐在他腿上宣告胜利。

身心都被扫荡一空，盛启枫眼睛满水雾，央求似的说：“给个说法吧，不然我不陪你玩了。”

却看到宁芙神情不如以往从容，眼角眉梢的红，眼中犹疑，却在听到他话语时，最后一丝迟疑都消散了。

于是她双手架在他脖子上，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其实……”

因为知道男人是什么样子，不想成为谁挂在嘴边的谈资。

曾经想过生活在这个时代，这般坚持是否过于拘束生而为人的天性。

又或者，见证过种种感情的结局，仍然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想要用真心去换一份真心，携手去看未来会有什么不同。

所以不跨越婚姻与法律，这条荣辱与共的底线，无法坦诚相告的事情。

“因为你自己说的，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盛启枫，你真的是处？”

盛启枫望着她，安静片刻，冷静回答。

“我认为，男人该在事业上寻求刺激，在家庭上寻求安稳。谁都没办法保证自己永远一帆风顺，只有家庭才是唯一托举人生的地方。所以每次拒绝诱惑的时候，都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我用我的名声、财富、地位，向你发誓。我从未与任何人有过性关系，无论是严格意义上的，边缘性的，男的还是女的。”

凝望他这样郑重，宁芙哑然失笑。

随即开口，声音像是叹息。

“我也是，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