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臣拎了行李箱和猫包,跟着梁陆,也就是老六,去弟子们的住处休整。
随缘观很大,人口却少,因此空房间很多。
梁陆带着他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僻静小屋。小屋的风景很好,往前看能看到不远处的松林,往后看能看到绵延不绝的山脉,视野没有被任何观里的楼宇阻挡,气候对的话,应该一开窗就能看到云海,且位置也不错,跟其他弟子的住处不算太远,也不挨着,既清净又不会太冷清。
吴臣挺满意,问梁陆:“我见其他师兄都是按照入门顺序挨着住,怎么把我安排在了这里?”
梁陆笑道:“这是师父的意思,这里是你父亲以前的住处,现在留给你,房间已经打扫好了……”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可以自己再挑一间。”
吴臣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就这里吧。”
梁陆似乎挺高兴添了他这么个师弟,里里外外地跟他介绍了一通,直到吴臣再无问题才离开。
吴臣在他走后将鳌拜从包里拎出来放到床上,自己去冲了个澡,才呈大字型仰面躺倒在床上,浑身上下了连同小拇指都从骨头缝里冒着酸。
老吴的这个旧房间当然没有自己家里的好,床也比家里的要硬,但多亏了梁陆他们,确实非常整洁干净,他几乎不用克服任何抵触心理就适应了。
吴臣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用食指戳了戳正团成一团自闭的鳌拜。
“喂,你还有完没完,这儿不是挺好的吗?”吴臣又纳闷又好笑。
鳌拜转过来幽怨地看着他:“挺好?你看看你的手机。”
吴臣一愣,从包里摸出被遗忘了好久的手机,打开来一看才发现原来没有信号。
他并不沉迷手机游戏,没有信号仅仅意味着跟外界的联系断了。老吴和老曹反正也联系不上,有没有信号都一样,同学朋友之间也不用天天聊天,开学了之后自然能见面,但他突然之间还是感觉到了一阵空落,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了秦少珩的脸。
随即他嗤笑一声,将手机丢到一边。
他们俩之间现在就只剩下仇了,还联系个屁,巴巴地给人发送复仇地址吗?
吴臣强行将秦少珩最后眼尾泛红的画面赶出脑海,对鳌拜道:“没有信号怎么了,这样更清净。”
鳌拜疯了,一爪子踩在他的胸口,质问:“你到底有没有心?!没有信号就没有外卖,你要饿死我吗?”
吴臣眼珠子一转,这才想起来已经一整天没喂过猫了,笑道:“哪有这么严重,没有外卖也不至于饿死,他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呗。”
鳌拜像被抽去了全身力气,萎顿下来:“你说得轻松,你都没见过这里的伙食。”
吴臣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哄道:“我这就去厨房看看,保管给你弄点吃的回来还不成么?”
说完,他溜达出了房间。
梁陆跟他说过厨房的位置,方向他是知道的,即使走错了也没关系,反正观里四通八达的,稍微绕一绕也就绕到了,顺便能熟悉一下环境。
吴臣沿着曲折的廊道摸索,走着走着到了弟子们学习晚课的地方。
里面传出细微的说话声,但门关着,吴臣不方便站在外面听,抬脚准备离开,然而又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自觉地便止住了脚步。
“师父这是真打算护着他们家了?”
“都已经收归门下了,还能有假?”
“哎,这不是明摆着跟佛言寺杠上了么,人家死了一个方丈,又丢了一颗舍利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能罢休的,我看不会只来一次,要是知道现在人在这儿,还会来第二次。”
“何止是佛言寺,其他几个门派不也都盯着么,接下来若是风平浪静,那还好说,若是哪个门派又丢了颗金丹,那就更说不清了。”
“早就说不清了,你当那几位是吃素的?有没有丢金丹是他们自己说了算的事,他们要非说丢了,前来要人,我们能说他们没丢吗?”
“……不过佛言寺的舍利子是实实在在的没了,你说……会不会真的是……”
“诶诶,这话可别乱说,当心被师父听到了责罚,老人家对那位离开的前大师兄毕竟还是有感情的。”
“这谁不知道呢,那位是师父的第一个弟子,怕是当成亲儿子来养的,要不然也不会替他隐瞒了这么多年身世。”
“别说,这事怪就怪在这儿,明明那么多年都瞒下来了,怎么走了这么久又被翻出来了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无冥道尊的后人只要还有一个在世上,那便是迟早要被找出来的,你们忘了百年前各派为了那本秘笈都打成什么样了吗?”
“那都是记载在书上的事,要说这世上还有谁亲身经历过,大概也只有师父了,可师父也从来不愿意提。”
“自然是不愿意提了,这是各派都要蒙羞的事,我听说由于当时状况过于惨烈,记载下来的内容都是不全的。”
“那你说这次还会重蹈覆辙吗?”
屋里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然后有人开口道:“难说吧,但凡跟无冥道尊有关的事总是有点邪门。”
“可那位祖宗确实是不世出的天才,他所创的符咒到现在都无人可比,也不知他写的那本秘笈会是怎样的精妙绝伦。”
“当心,这不是你我该想的,我们现在所修习的符咒都是那位年少时所创的,但他后来走了歧路,最终到底是成仙还是成魔谁都不清楚,我们怎能妄图去修习那本秘笈上的内容呢?”
“嗐,我也就是说说罢了,不过我看就算是成魔,也有的是人想要追随……”
“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有空还不赶紧开始晚课!”
屋内的几人连道了几个“是”。
吴臣听出刚才聊天的是他的几个师兄,但具体的声音跟人还对不起来,最后一个呵斥的声音是大师兄的,他倒是听出来了。
他没有发出动静,在心里将“无冥道尊”默念了一遍,然后转身离开。
随缘观的厨房里食材不算丰富,但很新鲜,有些看起来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也就是说鳌拜经常吃的炸鸡腿肯定是没有了。
观里倒是能看到几只随地散步的鸡,仰首挺胸的十分嚣张,吴臣不知道它们是不是被当成宠物养的,不好意思第一天来就提议宰了它们,于是最后只拿了点萝卜和番薯给鳌拜。
鳌拜既委屈又饥饿,没办法,只好拿了根萝卜把自己当兔子喂,骂骂咧咧地说这鬼地方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吴臣自动忽略了他的碎碎念,问道:“你知道无冥道尊吗?”
鳌拜嚼萝卜的动作一顿,看着他:“那是你们吴家的老祖宗,你从哪听来的?”
吴臣倒在床上,用一只胳膊枕着脑袋,没回答它的问题:“你知道多少?”
鳌拜“呸”的一声将萝卜吐出来:“没多少,应该说所有人知道的都不多,他是最接近成仙的人物,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也有很多流言,修习邪术啦,成鬼成魔啦,说什么的都有,但说到底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净是瞎诌。”
“也许不是瞎诌,”吴臣盯着天花板道,“也许他确实成魔了,然后把成魔的方法都写在了那本秘笈上。”
鳌拜没好气道:“有你这样的混账子孙么?你就不能盼点好,说不定他成仙了呢?”
吴臣噗嗤一笑:“好吧,管他成仙成魔,反正那本秘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还引发过什么混战么?”
鳌拜皱了皱鼻子,把萝卜丢开:“这你都知道了?”
吴臣“嗯”了一声:“就一个大概。”
鳌拜翻了个白眼:“那能说秘笈不是好东西吗?只能说人不是好东西罢了。”
吴臣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只猫讲得还挺有道理,又问:“说实话,老吴有没有修习过那本秘笈?”
鳌拜简直要把“恨铁不成钢”写在脸上:“没有,你爹在这件事上已经得道了,一眼都没看过。”
吴臣笑了:“那怎么没阻止我看呢?”
鳌拜很是不屑地睨他一眼:“你能看得懂吗?”
好吧,他看不懂,到目前为止都不懂,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清晰地记起秘笈里那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内容。
吴臣没提这件事,换了个话题:“我想知道一点无冥道尊的事,你跟我讲讲。”
鳌拜一转身趴下了,拿屁股对着他:“老子又不是说书的,你自己去问老头,或者去藏书阁找本书看。”
吴臣一想,既然几个师兄说起这些事都有些忌讳,那么徐清子大概是不太愿意提,这样即使问他了,得到的回答恐怕也要漏掉好多东西,还不如自己去看原始资料。
打定了主意之后,吴臣彻底放松休息,安安稳稳地在不争山上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随缘观弟子们的生活非常规律,每天都有早课和晚课。
早课是徐清子给他们讲道或带他们修炼,晚课则是师兄弟们一起修习,中间的时间一般由大师兄安排。
第二天清早,吴臣跟着六个师兄一起参加了早课,徐清子正好安排了讲道,听得他昏昏欲睡,差点直接撅过去。
等好不容易熬过了早课,他一溜烟就跑去了藏书阁。
随缘观一个地缝里扣不出一毛钱的地方,藏书阁居然建得很有样子,比正殿、后殿、钟鼓楼等都要大很多,共有五层,有点像座矮胖的塔,大门正中央挂了块匾,上书“道法自然”。
吴臣抬头迎着这几个字眯了眯眼,然后大步往阁内走去。
结果刚跨过门槛,就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几分钟之前才见过面的大师兄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他前面,此时冲着他皱起了眉头,问:“你来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