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怔住，每个人面上的神色都在震惊、讶异、疑惑中变幻，还有些难以置信的恐惧压在眼底。

颛顼一改沉默，第一个开口道：“君上，您是说东砀大墓里埋的是永宁天尊的......”

窦壁也震惊道：“永宁天尊？”

一直怔着的玉虚突然抬眸，脸色有些凝重，“当年天尊换走东砀骸骨之后，将自己的神骨埋于大墓之中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窦壁却道：“可天尊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神骨埋在东砀大墓里呢？他找个地方藏起来不是更好？”

“那你告诉本君，万年来，这世上哪里比东砀大墓更安全？”邰英光那张万古冰山一样淡漠的脸，忽然露出一丝幽深的微笑，

窦壁蓦地哑住，他很快醒悟，万年来只有东砀大墓无人能进，对天尊来说，那里的确最安全。

魔君大人已然将最大的谜题解开，颛顼不禁推测道：“瞿永宁当年以鬼修之身飞升，他肉骨已毁，虽能凝聚新的神形，却在修为上永远无法赶超有仙骨之人。所以为了让自己更强大，仙途更顺畅，又在神魔大战之中目睹了魔君东砀的强大法力后，便对东砀的骸骨动了心思。”

窦壁忽然想起来了，“对了，天界史书曾有记载，永宁天尊当年是主动请缨去安置魔君尸骨，说什么为了彰显天界的仁德，尊重东砀是一族之君，不忍让他曝尸荒野，还亲手替他建了一座坟墓。原来他早就存了夺骨之心，故意做这些事来情来掩盖自己的险恶用心！”

玉虚和元宾垂眸不语，一脸凝重。

颛顼看了他俩一眼，心道他们是地府的人，想必已然猜出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接着说道：“这样说来，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地藏王菩萨不是被永宁天尊关在东砀大墓，而是菩萨自己不愿出来。”

此话一出，窦壁又怔住，“你说什么？菩萨自己不愿出来？这怎么可能呢！”

胡清怡也不相信，“地藏王菩萨自成佛起便发愿要拯救地狱众生，亡灵魂魄全靠菩萨的超度才得以转世，他是地府的保护神，怎么舍得扔下地府千千万万的受难亡灵不管，在东砀大墓里一呆万年呢？”

颛顼转头问她，“那我问你，当年你进东砀大墓时，菩萨可有被囚禁之状？”

胡清怡想起当时的情景，摇头道：“整座大墓内空空如也，地藏王菩萨席地而坐，并无任何束缚之物。”

“这就对了。”颛顼几乎可以肯定道：“菩萨就是自愿呆在墓中的。”

窦壁越听越疑惑，“可菩萨为什么要呆在东砀大墓里呢？”

邰英光忽然一拂长袖，打断了他，接着瞥了一眼结界中重新恢复平静的希夷，道：“出去说话吧，不要吵到它。”

“是，君上！”

众魔这一同离开幽冥河，飞出水面，站在岸上看着眼前这片广袤山野，正是当年的增设小地狱。

这里不再有拥挤的鬼众，穹顶被升天梯捅破之后，那个洒着银城魔光的天顶大洞，就像一轮太阳，给这个无日无夜的幽冥之地，带来一丝不一样的光亮。

两百年后，曾经的荒原变成山林，昔日枯树也已回春，此刻正有几只鸦雀站在枝丫上，冲地下的众魔闲闲地叫了两声。

“想不到这里还有如此风景。”自邰英光飞升之后，就再没来过这儿。

眼前光景与昔日有几分相似，他不禁想起那日白欢垂死前最后看他那一眼，想起天尊扼住她的喉咙，最终捏碎了她的魂魄的狞笑，恍然间，心底生出几分痛，又有一团怎么也压制不住的怒火。

他凝视着天顶，长睫微微抬起，“瞿永宁他的确没有撒谎，以他的作风，未尝不曾偷偷进墓取骨。只是连他也没有想到，东砀大墓如今竟真的打不开了。所以，他才光明正大地带着天兵天将开墓，亲自撤下伏魔阵，向天下众人宣告菩萨失踪一事与他毫无关系。”

邰英光微微蹙起眉心，“本君只是猜不透，菩萨是自己不愿出来，还是不能出来。”

“怎么又不能出来了？”窦壁最是受不了打哑谜，急道：“君上，这里面究竟有何玄机您就直说吧！”

不等邰英光回答，玉虚先开了口，“不能出来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菩萨在超度墓中亡灵。地府大事簿中曾有记载，当年地藏王菩萨进大墓是携了紫蕴夫人的残魂去超度魔君东砀。许是天尊换骨时被菩萨撞见，他恐此事败露，刚刚飞升又无杀佛的之力，只能想办法将菩萨镇压在墓中，令菩萨无法脱身。”

“玉虚推测与本君所猜无二。”邰英光道：“瞿永宁自拆骨的那一刻起，他的神骨便已经死了，而今活着的是半魔半神的怪物。伏魔阵已撤，菩萨还未离开，只能证明菩萨要超度的恶灵还未得到解脱。”

“所以，地藏王菩萨这些年超度的是天尊？”窦壁又懵了，“那菩萨超度这个老鬼万年，也没能渡化他？”

元宾也有些吃惊，“永宁天尊得有多恶，竟然超度至今也未能成功？”

“他的确是个恶鬼，”邰英光勾了勾嘴角，“一个能够凭一己之力颠倒六道，阻碍轮回，为祸苍生的鬼，只怕是天下最恶，穷十八层地狱之恶也不及他万一。”

众魔面色皆是一凛。

是啊，和东砀相比，这位天尊的杀孽孰轻孰重呢？

元宾不禁愤愤道：“偷人家的骸骨按自己身上，然后把自己的换下来困住菩萨。六界因此对天界唯命是从，天尊从此号令天下，法力与权力都有了，真是一举两得的好算计！”

“不过万物终有兴衰，”邰英光笑笑，“连增设小地狱都有这般光景，想必菩萨的大业已经要成了。”

众魔皆通晓轮回之事，虽对超度一事不精通，却也知道增设小地狱乃永宁天尊造下的最恶的业。如今连这里都有了新生之象，他的罪业的确消了大半。

颛顼忙道：“地藏王菩萨法力无边，想必当年升天梯从这里筑起，万鬼随君上一同踏入银城，也是菩萨渡化之功。”

“确实。”邰英光微微颔首，“本君初飞升时一度想不明白，为何魔界的升天梯是从地狱层层筑起，而不是自三十六重天降下。自从那日看了魔族祭堂才恍然大悟，对菩萨来说，处处皆是法场，那些因瞿永宁而遭受劫难的亡灵，正是因为地藏王菩萨的超度，才有了离开这绝望之地，重新踏上轮回的生机。”

“原来菩萨从未忘记地府。”玉虚感慨道：“阿弥陀佛。”

窦壁却问道：“那菩萨究竟什么时候出来呢？咱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再等二百年吗？”

颛顼忽然道：“或许永宁天尊一死，不再造业，菩萨便可解脱。”

元宾听了半天急道：“干脆咱们杀上天界砍了那永宁老儿，反了算了！”

“蠢材！银城才升起几年，能跟天界万年的基业相提并论吗？”玉虚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战事一起死伤无数，地府又徒增许多鬼。本来就没有菩萨超度，还搞这么多枉死鬼进来，你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元宾一时哑住。

邰英光的眸光变得幽深，"杀他不必大张旗鼓。"

颛顼一挑眉，“君上有何妙计？”

“不过行此计还需一人帮忙。”邰英光眸光一敛，周身魔气荡漾，他将目光落在胡清怡身上。

邰英光从未求过她什么，胡清怡虽见他面色有异，心头还是一喜，“清怡愿为君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邰英光却冷着一张脸，“但本君却看不出魅魔大人这份心意究竟有几分真。”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了那只复制的法螺，“你可认得此物？”

众人不明所以，胡清怡的脸色却倏地铁青，她眸光一颤，谨慎答道：“禀君上，此物是我当年从东砀大墓中取出，藏着紫蕴魔息阴息的法器。清怡早年蒙菩萨天恩，阴息取出之后，我便将这法螺供奉在侧殿，以感念菩萨恩情。前不久不慎遗失，没想到竟被君上捡到。”

“你确定它是地藏王菩萨的法器？”邰英光的声音忽然冷了三分。

胡清怡心中一颤，不知邰英光为何突然变了脸，“确定。”

“地藏王的法器皆作超度之用，”邰英光忽然沉了脸，“你将云不度的魂魄置于其中，又是为何？”

“我....”他终究还是发现了。

“我只是....”胡清怡闭了闭眼，唇角几番颤动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我只是....想补偿他。”

最终，她面如死灰，长跪不起。

邰英光抬手将法螺缓缓悬于半空，强大的法力将它紧紧包裹住。他五指一拢，法螺应声而碎，胡清怡一颗心也被捏碎，随着一团淡淡的白雾落回邰英光的掌心，她面色惨白，瘫坐在地上。

众魔对胡清怡的往事知之甚少，唯独玉虚当年任酆都大帝时曾与她有过接触。玉虚早就看不惯胡清怡当年对云不度的态度，此时不免翘起胡子，嘟囔了一句，“早干嘛去了。”

许是看出胡清怡那份不想为外人知的难堪，邰英光一晃袖子，“你们先去酆都大殿候着，本君有话单独与魅魔说。”

元宾正要随众魔告退，邰英光却叫住了他，“你和玉虚留下。”

“是。”

元宾心中疑惑，不免瞥了一眼玉虚，却见他盯着魔君大人发愣，似乎在想什么。

玉虚在想当年。

若胡清怡当年便醒悟过来，不再一心扑在邰英光身上，没准伏羲卦阵真能成，魔界会是另一番情景。

可如此丰神俊逸的魔君就立在眼前，不是魔族的荣光是什么？

所以，当下才是最好的结局。

待众魔退去，玉虚这才垂眼看着胡清怡，叹道：“如今你才找补，岂不晚了三秋？再说云不度虽成堕神，好歹也算个枭雄，他的命格自有天定，你擅自修改他转世命运，会遭天谴。”

“天不天谴我不在乎，”胡清怡颓然道：“只要曾经欠他的，这一世能还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