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十里红妆，宾客盈门，觥筹交错。

一扇贴着双喜的木门轻掩，将一切喧嚣热闹都隔开了去。

宋锦绣手执团扇，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陆昭云关上门，大步朝自己走来。

衣摆处用银线绣着层层叠叠的祥云纹，行走间上下翻飞，像是海边翻腾的浪花，新房从门到床的短短几步，竟被陆昭云走出了将军得胜归来的意气风发感。

看来他今日，很是志得意满呐。

陆昭云骨节分明的手将宋锦绣手里的团扇移开，自上而下深深凝视着盛装打扮的宋锦绣。

“娘子，你今晚真美。”

陆昭云转身端来两杯合卺酒：“往后还请多关照。”

宋锦绣眼底冷淡，新涂了殷红蔻丹的纤纤玉手略一迟疑，还是将递到面前的金色酒杯接了过来。

蔻丹映金杯，一派靡靡奢华。

陆昭云爽快地将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刚低头却被宋锦绣泼了一脸的酒，视线被酒模糊，只听得对面声音泠泠，不带丝毫温柔小意。

“陆昭云，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陆昭云没有抬手去擦脸上的清亮的酒液，任由泛着淡淡青梅香味的酒顺着脸颊，流过滚动的喉结，最后没入衣领，再看不见。

新房内满眼喜庆的红色，一对手臂粗的龙凤花烛静静燃着，新人间一时无话。

陆昭云狠狠注视着宋锦绣的眼睛，良久，移开目光，唇边带上浅浅的笑意，又重新斟了一杯酒来。

“娘子是恼我那日在屋顶上偷看你，现在消气了？”陆昭云将嵌了红宝石的金杯递过来，嘴角弯弯。

“你想多了，单纯是觉得你今日嚣张了些，灭灭你的气焰罢了。”宋锦绣泼完，觉得连日忙于繁文缛节的疲惫厌烦消散了些。

她将陆昭云手里的酒杯接过，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请坐，我们好好谈谈。”

陆昭云顺从地在宋锦绣对面坐下，刚想习惯性地托腮，手掌碰到脸上湿漉漉的酒，顿时委屈起来：“娘子，能不能替我将脸上的酒擦了再谈？”

“毛巾在那边，自己去洗。”宋锦绣遥遥一指门边的毛巾架。

“不嘛，要娘子替我擦，不然我难受，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陆昭云摆出一副撒泼打滚誓不罢休的架势来。

宋锦绣深吸了口气，起身去给他绞毛巾，待转身走回来，见陆昭云脸上带着得逞的坏笑，又深吸了一口气，真想把毛巾拍在他脸上，但想到还要谈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好脾气地仔细替陆昭云将脸上的酒渍全擦了。

刚想开口，陆昭云将那杯被宋锦绣搁置的酒重新放到了宋锦绣面前。

“今日谈判的规矩，先喝酒，再开口，说实话。”

“这规矩不错，不过酒，我可以自己倒。”宋锦绣将那杯酒放到陆昭云面前，自己重新拿了一个白瓷杯，倒满，一饮而尽。

陆昭云瞧着面前那小巧精致的金杯，心中不禁苦笑，她到底是不愿意和自己喝这酒，莫说是交杯酒，那日在茶楼里的交杯茶，她亦是不愿。

宋锦绣将空了的酒杯放回桌面，眼神坚定，既然他定了谈判的规矩，自己一定要在第一句上就震住他，这样，才能保证后面的气势不被他给压下去。

她将腰杆挺得笔直，看着对面半倚在桌上，懒洋洋托腮的陆昭云，一字一句道：“你想要这江山。”

陆昭云把玩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锋芒一闪而过，随即恢复成原本漫不经心的模样，缓缓抬眼看着面前严阵以待的宋锦绣。

对视的一瞬间陆昭云想了很多，想着她为什么会知道，她又想借此做些什么，很多话涌到嘴边，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他等着宋锦绣先把话说下去。

“我能帮你。”

陆昭云脑袋里绷着的弦忽地松了，不禁低头莞尔。

宋锦绣觉得陆昭云是在嘲笑她。

她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有足够的底气跟陆昭云谈条件。

陆昭云这一笑，又使她想起风雪里她只身前往陆昭云军中谈判的那一夜，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但她从来不是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就会退缩的人。

她腰杆挺得更直，虽心有无奈但面上依旧坚定自信，直视着陆昭云的眼睛反问道：“你不信吗？”

信，他当然相信。

陆昭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开口：“当然相信，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筹谋的？围猎刺杀那次？静宁寺那日？还是你我初见那日？”

他这话问得巧妙，但落在宋锦绣耳朵里却是分外凶险。

陆昭云其实是在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一世自己败在你手里，你问我是怎么发现的。

宋锦绣也笑了，笑容里多少带点讽刺的意味：“这杯该你喝，喝完，我说实话。”

陆昭云爽快地一饮而尽。

“静宁寺那日，准确说来，是祈月观那日。”宋锦绣定定说道。

陆昭云料想也是那日，怀济道长说“天命凤凰”的时候，或许那一瞬间自己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了什么，被她发觉了。

宋锦绣又倒了一杯酒喝下：“当然，我不白白帮你这个忙，我要保一个人的命。”

陆昭云眼波一转，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但是根据他上次跟宋锦绣谈判的经验，不主动提及，是最好的选择。

那个人竟好像成了宋锦绣的逆鳞一般，寻常触碰不得。

陆昭云心里涌上淡淡的苦涩。

他记得宋锦绣说过，她有一个救命恩人，当初借给他穿的那身衣服，原本就是做给那救命恩人的。

“吴绮梦要杀你那一晚，我也救了你一命，你待如何？”

宋锦绣一时摸不透陆昭云这个时候提起那一晚，意欲何为。

“你想如何？”

陆昭云食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先欠着吧，现在你欠我两个愿望了。”

祈月观那日爬山输给他，宋锦绣就欠了他一次。

他不提，宋锦绣还以为他忘了。

“还有，要跟我谈条件，要先递投名状。”

陆昭云会这么说，宋锦绣早就料到了。

“你想借着扶持齐王的幌子，除掉平王肃王，这很好，就是太迂回了些，不如直接从今上手里抢，更快不是吗？”

陆昭云垂着眼眸，不置可否。

从萧明昊手里直接抢过江山确实更快更解气，但是时间太短他尚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

“而且我不认为萧闻泽适合当这个皇帝。”

宋锦绣此言一出，陆昭云的视线立马被提了起来。

“生逢乱世，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你比他更适合做一个君王。”宋锦绣字字铿锵。

陆昭云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但说实话，他爱听。

“所以这便是你选择我的理由？”

宋锦绣没有否认，毕竟这确实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就是，前世之鉴。

“你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算不得投名状。”陆昭云笑笑，酒意升腾起来，他两颊已经灿如桃花。

“这自然不是投名状，三个月内，平王的项上人头，才是我要拿给你的，投名状。”

陆昭云一手打横放在桌上，头一歪便靠着了小臂上，眯着眼睛一副微醺的模样：“你莫不是喝醉了吧，三个月？”

他暗中布置了许久，都不敢轻易去撼动平王以及其背后的势力，毕竟平王生母淑妃背后的王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平王本人更是广结朋党，没有一举击败的把握，贸然行动将会招致疯狂的灭顶的反扑。

宋锦绣知道事成之前，陆昭云是不会相信自己有这般实力的。

她没回答，只是挺着脊背连干了三杯，以示决心。

“娘子，你这样的美人就跟在我身边替我挡挡烂桃花便可，不用这么拼的……”

谈判进行到此处，两人的合作基本上便定了，陆昭云便又开始不着调地说些调笑的话，看来的确是酒气上头了。

宋锦绣眼神还算是清明，兀自倒了一杯酒喝下。

“还有一个条件，就你我二人时，好好说话，毕竟你我是真盟友，假夫妻。”

她不禁出声再次提醒二人之间的关系。

陆昭云仰头喝下一杯：“你莫不是醉了，你我已经拜了堂，自然是真夫妻。”

宋锦绣喝了一杯，再次强调：“假夫妻。”

陆昭云陪了一杯，惺忪着醉眼：“真夫妻。”

宋锦绣觉得陆昭云真是喝醉了，便不再理会他，兀自起身，却猝不及防被陆昭云一把扣住手腕，跌进了陆昭云怀里。

铺天盖地的乌木沉香混着青梅酒香兜脸罩过来，宋锦绣赶紧将自己贴上陆昭云胸口的侧脸挪开。

陆昭云已经先一步桎梏住宋锦绣的肩膀，不让她挣脱。

宋锦绣挣扎间只听得头顶上方陆昭云闷闷的声音轻轻传来：“绣绣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为什么？”

为什么？拒绝你需要很充分的理由吗？

宋锦绣不想回答，兀自要挣脱陆昭云的怀抱。

可惜陆昭云这厮力气倒是大得很，而且极其擅长预判她的动作，她左躲右闪，次次都被他巧妙化解了去。

正当宋锦绣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准备一口咬下去的时候，陆昭云一把将她扛起来，像房中的拔步床走去。

“陆昭云你疯了，放我下来！”

宋锦绣捏紧了拳头去锤陆昭云，陆昭云此刻却如铁板一块，直着背，脚步稳健地走到床边，将宋锦绣甩在了床上，不待其起身，整个人便压了下去。

喝了酒的陆昭云便是如此直白，他俯身在宋锦绣上方，沉沉注视着宋锦绣的面容，唇瓣轻启，声音低沉沙哑。

“绣绣，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