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的影子掠过明思堂。
丹红的日光照耀大院，数百几案在砖石地面之上横纵铺开。
泱泱学子站满阁楼的回廊，在青砖黛瓦之间像海浪一般起伏的读书声中，望着平时站在讲台之上手执戒尺的老师身着统一的学士襕衫按序入考场。
经过为期两月半的铺垫，连华在景灵园与李契谈论的第一步动作拉开帷幕。
辰时，堂上红旗挥舞。
文吏发卷。
凡祭酒以下教学人员皆列于考试座位的左侧恭候。
——“主考官入座。”
——“副考官入座。”
正堂走出三人。
李契穿红花金条纱衣，戴进贤冠，佩剑；
柱国萧石一袭紫袍手执拐木立在左侧；
国子监祭酒陆虞立在右侧。
三人入座之后，潘旭作为出题主官，站在堂上叙说考场布置。
“本次考试按分科制进行，经义科为左数一到七列，词赋科为八到十列，律科医科等为右一列，题由文兴阁编制，卷由国子监印刷，总成题卷当由太子殿下和陆祭酒共同确认，萧柱国旁监。”
文吏端上试卷。
李契阅览过，拿起案上的一枚刻有阳纹的金鱼符，交给潘东阳。
陆虞连忙放下题卷，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枚刻阴纹的金鱼符。
李契道：“陆祭酒，你好像都没有认真看卷子，可要小心些。”
李契话音低沉平稳，不怒而自威，竟压得年长一辈的陆虞手指发抖。
陆虞道：“看，看过了。”
潘东阳一只手拿一枚金鱼符，走到柱国萧石的面前，慢慢合拢。
阴阳相合，完整无缺。
萧石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符合。”
全场行礼。
韩双宏为监考主官站在阶下，手执金杵听令。
李契道：“开始。”
韩双宏敲响金铃。
全场入座开考。
*
明思堂几百文士奋笔疾书之场景蔚为壮观。
连华坐在不远的藏书阁上，轻摇折扇，邀请一人与他凭栏同望：“萧大人，无关之人不得进入考场，恕怜玉只能请你在此观阅。”
萧岑的绛紫官袍在风中微动。
“这考试能踏实平稳地办下来，背后不知要花多少功夫。”萧岑道，“萧某离开东宫之后唯一的挂念就是改革，今日见有你辅佐殿下前行，实在欣慰。”
连华笑了笑，似云锬风轻，心下却着实为萧岑的这番胸襟感动。
二人从环廊走进楼中饮茶。
连华把笔试细节说与萧岑。
也是这时起，他与萧岑之间以字号相称。
萧岑道：“说起来，我只知道你姓冷名奕，未曾闻字。”
连华平和笑道：“冷奕，字云之。”
小时候都叫乳名，外人从不知连安为他取过字，所以他想说出来也没有问题。
哪知萧岑听到，竟面露惊异之色。
“是哪个云哪个之？”
连华垂眸，稍微收敛姿态：“华顶云之，缑山乐之。”
萧岑道：“原来出自于此。”
连华道：“说到这，我还真有一事要问子韫。”
萧岑道：“何事？”
连华道：“先前你一共派过两人来探我的底细，一个以鞭手的身份卧底，另一个曾在安记香铺打过短工，与我那管账的旧伙计张五郎有联络。”
萧岑笑道：“我都不记你陷害我之事，你难道还记仇不成？第一个是国子监的生徒，出事就被周司业撵走了，料你想问的是第二个人。”
连华道：“他长什么模样？”
萧岑道：“左脸有一颗豆大的黑痣。”
连华点了点头，道：“是东宫的人就好。”
萧岑道：“你仅仅只想确认是不是东宫的人？”
连华道：“不瞒子韫，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让他来打探我这几年有没有去城外给国子监前任祭酒怀恩先生扫过墓。”
萧岑摇了摇头，浅叹口气：“殿下的心事是不会随意告诉他人的。”
连华见此不便继续追问，端起瓷杯，抿了一口茶水。
“不过，有件事倒是很巧。”萧岑道，“公子字‘云之’，而殿下前不久微服民间，去给怀恩先生扫墓之时，烧了一封署名为‘芸芝’的平安信。”
连华放下瓷杯。
由于怕被人发现身份，无数次经过城郊那片荒草地，他都只能远远地望一眼。
可李契怎会知道他的字，又怎会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去父亲坟头替他烧平安信？
——难道他儿时曾与李契见过面，只是他不记得了吗？
人的气息拂动茶面，茶面荡漾波纹，溢出阵阵茉莉花香。
连华深呼吸了几口气，逼自己从繁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缓缓松开手。
*
一个时辰之后，收卷的金铃响起。
明思堂考场中的十余列学官纷纷放下手中的笔。
面对皇家天威，数百张面孔却不是同样神色。
有人昂首挺胸，气定神闲。
有人左右顾盼，问张三笑李四。
“唉，老矣老矣。”佟瑞君放下挽起的袖口，起身捋衣，对迎面走来的肖立冈道，“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写得手酸腰疼呐。”
肖立冈拿出手，摩挲着中指指节的薄茧，道：“按公文通知，笔试即分科排名，而今柯大人已经出事，不知道佟大人接下来如何安排？”
佟瑞君道：“肖大人看那排在院墙前的柏树。”
明思堂的四面种着柏树，常年受修理，长得一样高一样粗，整整齐齐。
佟瑞君接着解释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既然风挡不住一定要来，那么我只能让下面的人按自己的地位站得齐整些，一起抗风。”
肖立冈笑了笑：“看来曾参政与裴相这次是不谋而合。”
*
堂上，三位考官的神色各异。
李契正襟危坐，不曾说话，但目光如炬。
萧石耷拉着眼皮打瞌睡，雪白长须似一条毯子盖在胸前。
陆虞掏出丝帕擦了擦两鬓，朝远处的高阁看去。
——“经义考卷收齐。”
——“词赋考卷收齐。”
……
高阁之上，茶壶已空。
“公子。”周子孝扶着栏杆喘气道，“卷子正在封订。”
连华闻言起身，拱手辞别萧岑，抓起折扇就往楼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主角是连华，在他还没有足够了解的时候是不可能对太子这样身份的人产生感情的，所以就导致前期感情线比较慢，我再三考虑过这个问题，想着既然是正剧就按正剧的节奏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