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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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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离岸计划在死前办的第二件事是削减东北军事开支,故而两年前就让张宗之在沧州布局;而张宗之深明大义,自知朝廷养兵损耗巨大,所以也赞成此举,只担心温离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过久了别有用心,才见面试探。

如此,二人默契,谋划至深夜方才别过。

*

是夜,月明星稀,天空深蓝。

温年把药又热过一遍,端到温离岸面前。

“我不想喝。”温离岸捂紧衣袍,往藤椅里靠去,“以后如果不是要见外人,就别再端来了。”

温年打量一眼,问道:“吞药都疼吗?”

温离岸道:“不疼,就是嫌药苦。”

温年捏住温离岸的腕骨,只用一成功力收紧,便见温离岸浑身发抖。

“还说不疼?”温年道。

“你这天下数一数二的身手捏谁谁不疼。”温离岸抽回手,“我只是不喜欢时刻都被提醒着,就像等着一炷香慢慢耗尽。”

温年叹口气,苦心劝道:“陛下亲政是早晚的事,你越想替他把所有的路都铺完,他越依赖你,你也得留点时间给自己善后。”

温离岸道:“我不过没忍住咳嗽两声,他就烧了一片桃林,我要是真的一声不响就走,还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

温年道:“依我看,不如把病情告诉陛下,陛下会体谅你的。”

温离岸笑了笑,指向荷花池里的一叶小舟:“昔有先贤辅佐周王攻克天下,而后归隐,泛舟垂钓于乡野之间。”

温年道:“听不懂文绉绉的。”

温离岸道:“我和他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你能懂吗?”

温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

祁染自回京以来没有批过奏折也没有上过朝,唯一一次处理政务便是接见边关守将张宗之,因为他听说这是温离岸的意思。

他知道朝廷在东北养了很多军马,为的是防范北方的焱国和草原上的胡族,但随着祁国的强盛,这些外敌渐渐沦为臣属不再作乱,反而显得祁国在东北的军制过于臃肿,好比一把牛刀架在鸡脖子上。

道理他都明白,但在接见张宗之时,他根本没理会长篇大论,只回了一句话。

——“这点小事将军不必劳烦相父,朕可以办。”

结果是他裁军的旨意还没到中书省,就被路过的侍中吕存给拦下。

吕存谏言:“陛下,裁军之事不比桃林说烧就烧,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

祁染道:“朕已经跟张将军说过,朕来办。”

吕存道:“是,但张将军出宫之后还是去相府待到了深夜,如果此事真那么容易,又何必惊动温相。”

祁染道:“什么?朕不是让他不要去劳烦相父吗?相父那个身体哪里经得起操劳?传旨,朕这就去相府探望。”

吕存把手里的笏板歪了歪,透过缝隙看着斜卧龙椅的天子。

“咳,朕……”祁染意识到自己这迫不及待要见心上人的模样有点难看,于是坐直坐正,补充道,“顺便向相父请教裁军之事。”

*

御驾不时就到相府。

“相父,相父。”祁染的呼唤依旧酥软动人,只叫那青砖素瓦随声轻颤,“相父,朕来看你了相父。”

随行太监侍卫带来很多只有皇宫能用的珍贵药材,药材用精致的漆木盒子装着一车一车呈在院里,芬芳满室。

温离岸堂前跪迎。

祁染道:“快快请起。”

扶温离岸起身的时候,祁染感觉到手臂被踏实地按了一下。

天子扶年迈的老臣起身是表示对长者的敬重,但心照不宣的,臣子起身大多还是靠自己,没有谁敢真的用力按天子,除非已虚弱到起不来的地步。

祁染记得以往扶温离岸起身,温离岸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除了衣料些许摩擦几乎都不会触碰。

所以此刻他知道,自己的敏锐不无道理。

“谢陛下。”

在祁染察觉到的瞬间,温离岸退后半步,松开稍显失礼的手。

茶水摆上之后,温年带阮六、楚七等人去外面玩,拉上正堂的屏风。

*

正堂里没有什么华贵摆饰,最显眼的是堆如高墙的一架子书卷。

温离岸道:“陛下此来是否为询问东北军务?”

祁染道:“不不,朕主要是来看望相父。”

温离岸笑了笑:“臣安好。”

祁染道:“朕之前听秦太医说,相父用的药只是一些寻常温补药材,恐怕不行,所以朕让秦太医用宫里的药材重新给相父配了一个方子。”

温离岸平和道:“好。”

祁染道:“你记得按时喝药,往后,每日朕都要见药渣。”

温离岸道:“好。”

祁染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不对,又问:“你不会煎完倒掉吧?”

温离岸正酝酿如何讲解东北军务,被这么一问,啼笑皆非。

“臣……”温离岸道,“臣为什么要倒掉?”

祁染道:“朕就经常倒掉母后送来的补药,因为难喝。”

温离岸道:“那让秦太医每日看臣喝药,然后回宫禀报,好不好?”

祁染想了想,表示同意。

药的事告一段落。

温离岸切入正题:“前几日,镇北将军张宗之来京述职,陛下见过。”

祁染道:“朕不喜欢他。”

温离岸道:“何故?”

祁染道:“都跟他说了朕来办,他还找你。”

温离岸面不改色地听完这句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陛下既然问,容臣详禀。”温离岸道,“只是臣讲的这些可能和贾太傅平时和你讲的不太一样。”

祁染看着温离岸从那一面高高的书架中抽出了一捆书卷。

“朕只想知道,”祁染道,“如果朕学会,相父是不是就能轻松一些?”

温离岸道:“是。”

祁染道:“好,那朕学。”

温离岸道:“陛下请坐过来。”

祁染一听,提起衣袍就坐到温离岸身边。二人的影子紧紧贴着。温离岸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柑橘檀香,每次祁染闻到都忍不住凑近。

“呃,陛下。”温离岸小心捡起祁染落在案前的玉佩,提醒道,“倒也不必这么近,能看清字就好。”

祁染顽皮地笑笑,牵住卷轴的一端朝自己这边拉。

卷轴铺开,东北二十一州山川河流徐徐展开。

温离岸见祁染一直把卷轴拉过去,索性放开手,坐到旁边。

“相父你不看吗?”祁染道,“那朕少坐点位置,喏,你别跑。”

温离岸叹口气:“陛下,臣不跑,只是这二十一州八营六军,臣已烂熟于胸,不必看了。”

祁染道:“好吧。”

地图之上,州界与道路纵横。

“动手之前,首先要弄清楚矛盾的本质是什么。”温离岸缓缓道。

“朕知道,僧多粥少。”祁染道,“国家不再需要用兵,可因功受爵的将军却越来越多,将军们为争取朝廷奖赏,甚至还出现了谎报军功的现象。”

温离岸道:“所以陛下打算怎么办?”

祁染道:“朕要裁军,只要六军各裁五万,东北军事开支就能减少一半。”

温离岸道:“好,就算这道圣旨能通过朝会,陛下有没有想过,它会引来什么后果?”

祁染道:“裁军就等于削弱了将军们的势力,他们可能会有怨言,但朕也不会亏待功臣的,退军还耕,朝廷自当有抚恤。”

温离岸道:“倘若他们不仅不领情,还联合起来清君侧,陛下又该怎么办?”

祁染道:“啊?不会吧?”

温离岸道:“陛下切记,在触动一个人的军权之前,无论这个人什么身份,都要确保自己能够扳得过他之后才能行动,绝对不可以估计,也不可以指望情义。”

祁染深吸一口气,喃喃道:“那怎么办?东北其它五路将领即将抵京……”

温离岸定然道:“不必担心,这件事朝廷在两年前就开始准备了,臣现在把过程给陛下再讲一遍,好吗?”

祁染眼睛一亮:“真的?那朕不必听,全凭相父。”

温离岸道:“陛下方才说,想让臣轻松些。”

祁染道:“朕……”咽下到嘴边的撒娇的话,只乖巧点了点头。

“这件事要分多步走。”温离岸等候片刻,开口道,“第一步是切断根源,两年前,臣与吕侍□□同起草了新军制,责令兵部通告各地并执行,其中最重要的内容是——朝廷将在两年之后废除军功封爵制。”

*

入夜时分,平北、定北、冀北、辽东、辽远五路将军陆续抵达北郊驿站。张宗之在院子里烹煮羊肉等候各位袍泽挚友。

按规定,官驿之内禁止私自生火,但由于今夜点火的人身份非同一般,驿吏不敢阻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避免惹事。

火星向四方溅射,映得人满面红光。

“各位将军,张某在此等候多时了。”张宗之与众人寒暄之后,让侍从抬上串着一整只羔羊的铁架,笑道,“这是我等最后一次请功,也是朝廷最后一年封赏,从此往后,天下太平就是我等对国家最大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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