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医院以后,顾长野直等到深夜才看到从急诊室里出来的裴望远。
左手五指又密密麻麻地缠紧了雪白的绷带,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过道里,饥肠辘辘的顾长野望了望头顶的天,问:
“想吃什么?一起去吃。”
裴望远想了想,说:
“……关东煮?就是那种,九个格子的卤煮。”
难得这人提了个这么细的要求,顾长野偏头望他一眼,点头说:
“行,那就去吃,夜市里应该有,我叫车。”
打车去夜市嗦了两碗卤煮,顾长野吃到一半就收到了李少魁发来的消息,说方花旭派出来找他的人已经溜溜球了,问他什么时候回许安市。
……方花旭的人是走了,但红雪会的人还在呐!谁能料到他重来一世还是把这两个最棘手的玩意儿惹到了呢?
顾长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忍心告诉李少魁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回许安市的消息,勉强敷衍道:最近在满星市找了份还不错的工作,薪水高,等挣够钱就回来,有空来玩。
李少魁立刻秒回,表示马上就能来玩,问他什么时候约。
正在短信回复游玩计划,聊得不亦乐乎,那边默默吃卤煮的裴望远也注意到了这边,想了想,故意碰掉了筷子,“啊呀”了一声。
顾长野一下从社交软件中脱离出来,问:
“怎么了?”
裴望远:“单手不太方便,筷子掉了。”
顾长野于是起身给他重新拿了一副筷子,见他单手吃饭很弱智的样子,于是跟李少魁说了句“有点事待会儿聊”就把手机收进口袋里,抄起筷子开始喂他。
……虽然是填鸭式喂法,刚张口吃一个,下一个就抵到嘴巴面前了。
但裴望远毫不介意,甚至还在这个空隙间“不经意”地问道:
“刚才在跟谁聊天,这么开心?”
顾长野斜他一眼:
“鸭子。”
裴望远沉默了,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油豆腐,还不等他把东西咽下去,顾长野开口了:
“说起来有个账要好好跟你算一下,敢情从上辈子开始你就在挑拨我跟他的关系了,你是不是有毛病?你图个啥啊?!”
裴望远:“唔……我不喜欢有人比我更喜欢你,或者只是单纯的喜欢你也不行。”
顾长野:“???”
他舔了舔嘴角的汤汁,笑:
“我就是个独占欲强烈的变态,这一点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理直气壮又光明正大地说出这样无耻的话,除了裴望远真的不做第二人猜想。
顾长野气得脸都绿了。
他把筷子往油豆腐上猛地一戳,刚想说些什么,就感觉鞋尖一阵温热。
裴望远平静如常地指出问题所在:
“筷子把碗底戳穿了哦。”
顾长野:“啊啊啊!”
可恶!!!
那天晚上,裴望远的晚安吻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房门嘭地关一脸的尴尬。
时间如白驹过隙。
当裴望远把一叠偿还完的私人欠条摆在茶几上时,顾长野仍没回过神来。
他像几辈子都没见过这东西一样来回翻看,确认,捧着这叠欠条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上辈子他为了这东西奔波半生,几乎放弃了追求生活美好的权力,可是现在,不过几天,它们就成了一沓废纸,被他握在手中。
原本摸起来沉甸甸的东西,好像就轻了。
……真的这么容易吗?喂喂,这是真的吗?不会是做梦吧???
心情本该轻松起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些低落。
怎么同样都是重生回来,裴望远重生就能一口气把他七年的债务都还了,而他重生只能扣扣搜搜地计算自己的理财资金有没有一千这么多……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
“……为什么不高兴?”
坐在旁边的少年把头低到同一水平线上,认真且仔细地观察着他:
“你已经没有债务了,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捏着厚厚的欠条,顾长野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纸面,眉间微折,露出有些困惑,又有些茫然的神色。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勇气吐露出来。
裴望远忽然觉得身体里充满了一种名为“耐心”的东西,他靠过去,用极其轻柔的语气,循循善诱:
“没事,你可以放心说,不管是怎么样的事,我都帮你实现。”
“……谢谢啊。”
顾长野神色复杂,说出了心里话:
“但是,我好像……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了。”
裴望远盯着他,以一种持续的状态,盯了很久,也没有说话。
顾长野有点不知所措,莫名有一种被责备的恐慌感涌上心头。
就好像一群人在看艺术品,他说了句“真踏马好看”以后,才意识到周围都是文化人的那种,格格不入的萧瑟体验。
“…干嘛这样看着我,没有理想怎么了,难道人人都要有理想吗?就不能咸鱼了啊!”
顾长野虚张声势地缓解过于沉默的气氛。
裴望远:“嗯,你说得对。”
他抽回了目光,把房产转移合约推到了顾长野面前,拧开钢笔笔盖:
“在这里签名,你挑个时间,我们回许安,我带你认认房。”
顾长野立刻拒绝。
“不用了,反正债务你已经帮我还清了,其它的这些附加的东西没有必要送我,反正你也不欠我什么,而且……我反正是不想再回许安市了,那些有的没的东西我都不想沾,我就想安安静静地活着,没有人烦我就挺好。”
裴望远听完,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微微眯起的绿瞳里,仿佛越过无数时光,看到了某种他极其感兴趣的东西。
顾长野:“……你这样看我干吗?”
裴望远:“没什么,只是觉得……不管过去多久,你还是这样的人啊。”
顾长野:“哈?”
但是裴望远没有再说话,他将签字的钢笔插回合约上,把这份价值千万的合约随手放进了电视柜里,轻描淡写地说:
“这里面我反正已经签过字也盖过章了,你要是改变主意,填个空就行,总之,我送出去的东西,是不打算拿回来的,尤其关于你。”
顾长野愣了许久,他想了想,看向把抽屉关起的裴望远,问:
“……你刚才问我想做什么,那你呢,你这一世,有什么打算?”
抽走放在桌面的文件袋里,裴望远闲适地说:
“打算陪你做想做的事。”
顾长野:“可是我没有想做的事……?”
裴望远:“嗯……没关系,我可以等。”
顾长野:“要是你一直都等不到怎么办?”
少年的笑容在回眸中灿烂,他态度轻松,纯粹得像个没有经历过世间险恶的孩童,有些天真地说:
“那就和你一直咸鱼到老。”
顾长野有些错愕:
“雾草你是打算跟我一辈子吗?!”
封好文件袋,裴望远灿烂的笑容微弱下去。
垂眸思索过后,他挑起的神色中,只剩窥破世事的平静:
“你可以爱上别人,和别人在一起,多少个都没关系,我不会干涉,但你要让我跟着,直到我死。”
作者有话要说:裴望远:我不介意青青草原,你想在上面跑多少匹马都可以
顾长野:……不好意思,我没有放牧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