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熟悉裴亿的字迹，顾庭雪很快找到了他的那份，余下三张却毫无头绪。

“四季以来第一个收到四票的卧底嘉宾，”导演姜钦激动握拳，盯着屏幕一迭声催促，“快，给他面部特写，注意微表情！”

镜头拉近，画面中浮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怎么还是面瘫着脸的死样子啊，有点扫兴[辣眼睛]】

【为什么顾庭雪镜头这么多，不会是哪个大佬强塞进来的关系户吧？】

【大佬？什么大佬，节目里的大佬就一个，你干脆报庄明野身份证号得了[白眼]】

【所以庄明野为什么要把顾庭雪塞进恋爱综艺呢？当然是为了光明正大谈恋爱啦！[害羞]】

【你是懂磕cp的[大拇指]】

【笑死，无人在意的角落，裴亿跟顾庭雪这对唯一的双箭头直接被你们忽略了吗[滑稽]】

顾庭雪垂眸，摊煎饼似的将信封颠来倒去，像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沉思，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蛊？

还是他们不小心看错了名字，给错了人？

“顾老师，快打开看看呀。”工作人员鼓励道。

要看吗？

真的是给我的？

顾庭雪反复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屏息抽出明信片，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辛苦了，期待下次有机会跟你一起采购[笑脸]】

另外两张分别是“认识你很开心”和“晚安，今夜好梦”。

“大家对你的第一印象都很好呢。”工作人员不由地说。

顾庭雪笑了笑，将明信片妥帖收好，轻轻抿了下嘴唇。

他好像变成一只胆小鬼，心中愁绪万千，说来说去，不过是怕那些抱有期待的人会失望，怕他们发现这具皮囊下苍白无趣的灵魂。

“顾老师。”

“嗯？”

顾庭雪抬头，因为疑惑，眼睛睁得有些圆。

那双茶色眼瞳盛满细碎的光，像海面破碎重聚的月亮，纯净，美丽，还有淡淡的不合时宜的忧郁。

真是个复杂又矛盾的怪人。

小刘呆呆地看着，全副身心被顾庭雪吸走半副，一时忘记言语。

【第一季的时候大家都规规矩矩不好意思整活，现在已经卷到画Q表情的程度了吗[痴呆]】

【不懂就问，这心动卡是烫手吗？开信封开出拆炸弹的感觉，也是没谁了[擦汗]】

【抛开事实不谈，难道这桌子、桌子就没有错么？】

【小雪亲力亲为，小雪好！信封偷懒不自动打开，信封坏！】

女孩儿灼热的目光令顾庭雪坐立难安，不小心捏皱信封一角：“有事？”

“啊，”小刘脸一红，结结巴巴道，“咱们节目开播第一天，需要嘉宾配合开通微博官宣，可以吗顾老师？”

顾庭雪点头。

“好嘞，那我把注意事项给您说一下。”

回到房间，顾庭雪先按工作人员所说发文官宣，再一一关注其他嘉宾的账号。

退出的瞬间，软件提示有两条未读消息。

点开一看，原来是庄明野回关了，顺便点了个赞。

顾庭雪想了想，也回了个赞。

庄明野的微博干干净净，只有注册时自动生成的博文和一条官宣，粉丝却不少，发现点赞，一股脑涌了过来。

顾庭雪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多赞美，她们热情，大胆，直白，才看几句，脸颊便有如火烧，格外难为情。

顾庭雪深吸了口气，逐条回复：“谢谢你的喜欢。”

“抱歉，暂时不能透露。”

“好，我会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睛开始酸痛流泪，发出强烈抗议。

顾庭雪摘掉美瞳，疲倦地按了按晴明穴，嘱咐大家早点休息后，才放下手机。

可是睡不着。

晚饭吃得少，这会开始饿了。

而且……顾庭雪对着隔壁空无一人的房间出神，裴亿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消息？

顾庭雪独自纠结的时，走廊对面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庄明野出门了。

下了楼，厨房里窸窣的摩擦声渐渐清晰。

这个点直播都结束了，还有谁在那儿？

庄明野心下一沉，见不远处方辰环抱着裴亿的腰，将脸颊贴在颈侧，后者攥住他的肩，好半天才把人推开：“你发什么疯？！”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紧张什么？”方辰说完，作势亲他的下巴。

裴亿一时不察被他得逞了，不耐烦道：“我看你现在本事越来越大了，闹了一天还不够，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好心当成驴肝肺。”方辰笑了笑，有些答非所问，“是谁整天抱怨顾庭雪冷淡不亲人的？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

“知道鲶鱼效应么？只有混进鲶鱼，受到威胁的沙丁鱼才会拼命游动。从前都是你追他，现在机会来了，就不想体验一把被追逐的感觉？”

裴亿似笑非笑：“这么说，我还得好好感谢你？”

“谢就不必了，”方辰端起酒杯，和他的碰了一碰，“只求裴总时刻记着我，别把方辰忘了才好。”

听见脚步声，姿态亲密的两人各自分开，装作忙碌的样子。

方辰稳了稳心神，试探着搭话：“庄总想吃什么？不如让我来做吧。 ”

“清汤面怎么样？太晚了，吃点容易消化的比较好。”

庄明野转身避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方辰跟裴亿对视一眼，顺从地笑了：“好吧，当心被烫。我还有事，先上楼啦，二位晚安。”

他一走，厨房陷入死一般的静寂之中，只有锅里的水没心没肺吐着泡泡。

裴亿沉不住气，做了先开口的那个：“一个人吃宵夜，庄总好雅兴。”

庄明野淡淡道：“比不得裴总。”

听出话里的讥讽，裴亿敛了笑：“堂堂总裁，学人听墙角？”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庄明野眼睫上挑，冷眼看向裴亿，“做了见不得光的丑事，自然提心吊胆害怕被发现。”

“莫名其妙。”裴亿站直身体，声音带了三分火气，“你也看见了，是他上赶着凑过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何况这是我跟庭雪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庄明野缓缓道：“是么？”

“不然呢？”裴亿自上而下扫他一眼，忽然问，“庄总这么关心裴某的感情问题，该不会对别人的男朋友感兴趣吧？”

“也是，我们庭雪长得漂亮，哪个男人不喜欢。”

裴亿绝不怀疑顾庭雪的忠贞，可眼下他只想找庄明野的不痛快：“你瞪我做什么？难不成——”

后半句没来得及说，脸上突然挨了一拳。

“你敢打我？！”裴亿惊呆了，人没站稳，迎面又是一拳。

庄明野出手又快又狠，衣袖与空气摩擦，振出一声脆响。

“嘶——”

嘴角火辣辣的，裴亿拿手背一抹，将碍事的外套甩在地上：“妈的。”

姓庄的那两颗眼珠成天黏顾庭雪身上，他没找他算账，他倒先动起手来了？

这是属于野兽的最原始的互搏，野蛮，凶悍，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

动静闹起来，整个导演组都惊动了。

瞧见扭打在地的两位少爷，姜钦眼前一黑，有感自己的职业生涯即将走到尽头。

他跟编剧一左一右扑上去将人拉开，赔笑道：“二位！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都消消气，消消气。”

裴亿一把推开他，弯腰拾起外套，往肩头一甩：“庄明野，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那狠戾的眼神，看得姜钦后背冷汗直冒，庄明野却连眼神都吝啬给予，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洗手，开火。

闲暇之余，甚至朝他二人礼貌颔首，道了声“抱歉”。

姜钦目瞪口呆。

姜钦叹为观止。

裴亿阴着脸上楼，看见顾庭雪的那刻，表情微微一变：“宝贝，等多久了？过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发消息你没回。”顾庭雪的目光凝固在他嘴角，“这儿怎么了？”

裴亿抬手一摸，疼得龇牙咧嘴：“哦，刚刚不小心跌了一跤。快帮我看看，是不是破相了？”

语罢牵着顾庭雪坐下，微仰着脸凑到他面前。

顾庭雪把手抽出来：“……擦点药吧。”

“你帮我擦。”裴亿拢过他的手轻轻摩挲，余光错眼看去。

顾庭雪可真是个宝贝，人是十二万分的好看，手也十分的好摸。

骨肉匀称，细腻沁凉，像绸缎裹着玉石。

摸来摸去，裴亿便有些心猿意马。

他故意倒吸了口凉气，顾庭雪果然关切地看过来：“很疼？”

裴亿含糊“嗯”了声，搂着顾庭雪的腰将人往腿上压：“宝贝亲一亲，亲一亲就不疼了。”

顾庭雪躲了一下，指腹抵住他的唇，垂眼问：“你跟方辰，是怎么认识的？”

“不是跟你说过了，公司新签的网红。”裴亿捉住试图逃跑的指尖，一下一下地啄吻，“还生气呢？”

“底下人决定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你要不喜欢，我现在就打电话把他雪藏了，省的在咱们跟前晃悠，惹你心烦。嗯？”

“……不用。”

“那我向你发誓。”裴亿竖起三根手指，心里却想着，反正同方辰玩了这么些时日也腻了，等人彻底没了用处，拿钱打发走就是。

顾庭雪低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裴亿亦不闪不避同他对视，信誓旦旦，深情款款。然后他清晰地看见，顾庭雪清凌凌的眼瞳流露出浓郁的失望与哀伤。

裴亿一怔，心脏猛地颤了颤。

顾庭雪站起身：“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裴亿想不通缘由，却也不肯放人，甜言蜜语心肝宝贝的哄了一阵才罢休。

顾庭雪不知道怎么回的房间，靠在门上愣愣发了会儿呆，彻底没了睡意。

下楼做点宵夜吃吧，他想。

酸奶碗管饱，但没滋没味还噎人。顾庭雪坐在餐桌另一头，眼睛却像有自己的思想意志，时不时往庄明野那瞧。

好想吃凯因做的酸汤面。

香喷喷，热腾腾，每一口都是幸福的味道。

第三次偷看的时候，顾庭雪被抓了个正着。因为窘迫，差点把脑袋埋进碗里：“抱歉。”

庄明野笑笑说：“面下多了，不嫌弃的话，一块吃点吧。”

顾庭雪慌忙拒绝：“我不饿，谢谢。”

“真不饿？剩下的倒掉也是浪费。”

茄汁浓郁的香气飘进鼻端，顾庭雪一边摇头，一边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庄明野看在眼里，替他盛了一碗。

“……谢谢。”顾庭雪埋头吃面，眼睛被热气蒸得酸痛不已。

这酸痛使顾庭雪记起，出门前他忘记戴回美瞳了。

庄明野一定看到了他怪异的瞳色。

为什么偏偏让庄明野撞见？

顾庭雪很想抬头看他一眼，又怕在庄明野眼里发现厌恶——庄明野是很好的人，又与他勉强相熟，来自熟人的恶意往往比陌生人的更叫他难以忍受。

顾庭雪低头塞了一大口面，不等咀嚼直接吞咽下去，不留神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庄明野的目光投射过来，令顾庭雪倍感难堪。

他掩住嘴，却控制不了生理本能，咳得眼泪大颗大颗向外滚，几乎背过气去。

“喝口水，别着急。”庄明野有点心疼。手帕跟水杯一齐递过去，想抚一抚他的背，又怕唐突他。

渐渐的，顾庭雪和缓下来，背过身微微喘息。

事到临头，他反而不慌了，平静地看向庄明野，等待审判。

庄明野的眼神，温和中带着一点关心，他说：“美瞳戴久了伤眼睛，我那有眼药水，睡前滴两滴，会舒服很多。”

顾庭雪张了张口，一时无话，直到手里多出瓶眼药水才堪堪回神。

记忆中，顾庭雪有双极漂亮的眼。

睫毛弯弯长长，眼型内勾外翘，含笑时惑人，不笑时动人。此刻一棕一蓝两只眼睛含了泪，亮汪汪地看过来，实在叫庄明野难以招架。

“顾庭雪。”

“……嗯？”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的眼睛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