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钱辉，屋内两人都松了口气。

云舒去开门：“他怎么说的——”

却不知为何，话音一顿。

于清不明缘由，跟着过去：“你好，我们——”

对上外面男人的面容时，她陡然愣住。

一瞬间，被刻意淡忘的回忆袭来。

黑夜的高台上，深眼薄唇肌理偾张，以及，血色中留下大洞的胸口。

于清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勉强扶住门框才没让自己摔倒。

怎么会在现实里……遇见他？

她六神无主，对方却完全不明白她的反应，只是奇怪询问：“怎么了？”

嗓音倒很醇厚，没有外观那样危险，云舒先回了神，看眼沉默的于清，才对男人道：“那个，我们还没准备招人呢。”说完就要关门。

可对方一掌抵在门板上，砰的声音不算重，却让于清又是一颤，她迅速把云舒拉到自己身后：“你到底要做什么？”

眼神极为逼视对方，但对方的语气可称之为十足礼貌：“我可以提前报名吗？”他摸了下鼻子，“抱歉，我只是想多争取。”

于清一时间恍惚。

以那个投射体招招果决的风格，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低姿态的恳求？

“你觉得你能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男人露出笑容：“我善于与人沟通，体能也好，还能兼作安保。”

“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云舒忍不住插嘴。

男人点头：“辉哥提过。”

他的反应……好正常？于清看着对面稳稳当当的眉眼想。

或许是因为此刻身处现实，男人不若意识世界里充满莫测的锋芒，相反，他对工作的渴望几乎要灼伤在场两人的眼睛。

衣角被云舒悄悄拽了拽：“要不，留下？”

于清有点动摇。

她正努力把那晚在郑栖淮脑子里的形象给剔除掉。

——等等！

投射体在现实里必定与主体有过交集，便意味着，这个男人哪怕与郑栖淮交集淡薄，也是有关系？差点酿成大错！

于清扫过一旁不再支撑的手掌，深吸口气：“你——”

她往前，男人往后，两人脸上都挂着礼貌的微笑。

“嗯，请说。”男人甚至更客气道。

于清温温和和地点头，突然间猛地向后退一大步，手指抓紧生锈的门沿，拼命地把铁门往外摔。

哐当巨响，男人被隔绝在外，门板颤动，一些冷光折射进她的眼底：“我们不招人，问别人去吧！”

外面许久都没有回音。

于清又等了等，小心翼翼把门拉开条缝。

人已经走掉。

她长出口气，扭头，被一双过分睁大的眼睛吓到：“有话？”

云舒困惑：“为什么说不招人？”

于清本想含混过去，但看妹子竟有些心心念念的不舍，脑子里转了转，问：“你刚才第一眼看到他，怎么不把话说完？”

“是生面孔，又觉得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云舒老实交代。

于清循循善诱：“那你回忆一下，觉得熟悉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其他环境？”

“环境？”云舒更困惑地看她。

于清咬牙：“景观台，人偶，蟑——”

眼见着妹子面孔拧成一团：“别说那个名字！”她捂耳朵大喊，“想起来了。”

不知为何，于清总觉得有不对劲在使劲冒头，可无论怎么细想又想不到。

她甩甩脑袋，把那点莫名感抛开，提点云舒：“所以你敢招个和郑栖淮有关的人？”

不敢，可太不敢了……云舒疯狂摇头。

但——“他应该能帮我们做事呢。”她有点恋恋不舍，“就这么放走？”

于清深吸口气：“云舒你记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要信。”

妹子肉眼可见地迷茫起来。

也对，人家年纪小，不懂正常……但话又说回来，她难道就很懂吗？

于清不由分神回忆过去，可脑子里就跟被格式化似的，一条有用的消息都找不到。

只剩下过去勤勤恳恳的学习，曾经按部就班的工作，以及现在，被倒霉地摁死在七岭街努力求生。

“可……”耳边嗫嚅，“话不是这么说吧。”

云舒从出生起就在地下，若说不信人她有十足的经验，可这不信的对象里，为什么还要单拎个性别出来？

“利益才是主要的。”云舒摇头，“我在这儿见多了欺骗，无论男女，只要涉及到利益，他们就跟疯了一样。”

她脸上一闪而过了惧怕，似乎曾被人如此残忍对待过。

于清看在眼里，心口突然微痛，伸手将人虚虚一揽：“道理是一样的，我们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别有企图。”

“你说得对。”云舒微垂下头，浓密的睫毛抖落阴影，与室内的暗色合二为一，难辨眼中情绪。

半晌，她轻声：“还是想想怎么还债吧。”

按照产业规划组的规定，还债其实还需一个前提——赚钱。

这件事说难不难，如果能有稳定的客源，便不用愁，可坏就坏于清没有任何直达协会的关系可以利用，她果断放弃了这条门路。

云舒倒是不死心，在街上跑了几日无果，干脆鼓起勇气窜去管理处问钱辉要人，结果对方大破防：“我要是有这能耐，还用在7区管理处待到现在？”

入夏后的管理处不比之前空闲，好似温度升起，人的脾气也大，钱辉一手管居民琐事一手应付上面差事，看瘦小的纸片身子被挤来挤去，又把她叫回来，不耐烦地问：“到月底没几天了，你们到底能不能行？”

“可以的可以的。”云舒心虚微笑，脚底开溜。

钱辉在身后喊：“哪怕一个也可以啊，单价可以提高点！”

知——道——了！

云舒冲出管理处，跑得剧烈，被发霉的死味儿冲进鼻腔，差点没当场呕出来。

这周平港的暴雨没停过，岛外不少地方被淹没，七岭街虽然因地势高侥幸逃过一劫，但这次降的雨里污染物多，哪怕地下入口密封性强，有些微小颗粒的渗透也防不胜防，再经热浪一蒸，气味便日益难闻。

气味难闻么，用巨型空气净化器也能应付，但偏偏7区囊中羞涩，便不像其余经费充裕的区域可以轻松购买或租赁。

7区居民对此怨声载道，更有不少人将过得糟糕的矛头指向那群靠灰产还赚不到钱的废物们，更有好几起针对性的斗殴事件发生。

作为产业规划组的新人，于清和云舒暂且逃过一劫。

但马上就六月底，究竟是骡子是马，很快就能见分晓。

云舒不抱任何希望地向于清转告了钱辉的建议。

没想到对方死寂的眼睛突然亮起：“一个？我应该有。”

金钰。

地下街区虽然什么都需要支付高昂的物价成本，但碍于诸多灰产的从业人员需要搜集各方信息，管理处对供给特殊网络倒是能很大方地免去费用。

那天在公共飞行器上，金钰的状态是被人拍到过的，将视频搜出来再用特殊网络的渠道做对比，很快就找到了那位悲伤作家的诸多信息，其中便包括家庭住址——岛内。

再次踏上岛内的土地，于清恍若隔世。

与岛外水淹泽国的状况不同，这里用科技手段阻止了暴雨，天空一碧如洗，宛如独立于世界的人间天堂。

金钰家在一幢高层住宅楼里，门口有电子岗哨，忠实地履行职责：“对不起，您并未提交预约申请，本次来访无效。”

和机器说话就是这么点不好，过于一板一眼，以至于想通融都找不到办法，于清只能跑边上自己去搜索如何绕过岗哨。

光屏上弹出一片花花绿绿的内容，要么是搞怪视频，比如《如何用一盘天然肥牛骗过电子岗哨》——主旨是为了炫富；要么是最近热门网络小说的切片宣传，比如《我与电子岗哨不得不说的500个日夜》——主旨是为了，嗯……

于清红着脸关掉光屏。

阳光凛冽地、毫无遮挡地落下。

她觉得浑身发烫，迫切想找个地方歇歇。

可惜这里是岛内，公共交通稀少，私人线路极为发达，于清所在的地方更是宽广无垠，放眼望去除了一幢幢被玻璃幕墙环绕的住宅高楼，便只剩下绿意盎然的植被们。

电子岗哨已经开启驱赶模式，警笛嗡鸣，若连续三次启动，便会有警务站过来巡查。

于清不想惹上麻烦，只能认命地跋涉去绿地那儿坐下，不过一会就被烤得头晕脑胀。

为什么出门前不看看天气呢？带瓶水也好啊……她心中哀鸣，手底下一根根拔着草。

奇数——撑住。

偶数——叫车。

于清心中默数，当然，一想到叫车需要花费一笔不菲的费用，她又隐隐期待第三种可能——金钰突然出现。

正想着，头顶突然落下了人形阴影。

愿望成真？于清不由仰头，被太阳蒸腾久了，视野从满目的白炫成黑色。

她吃力地从中挣脱，总算能看见对面，可乍一眼，刚刚流通的呼吸便骤停。

不远处幕墙折出的光点被宽厚的肩膀挡住，对方前额微俯，眼窝在阴影里愈显深邃，面庞更有刀削斧凿的立体感。

然后，男人启唇：“好巧。”似是看出于清的呆滞，干脆把手伸出，补了句，“又见面了。”

于清却无视地站起来，后退几步，有点结巴：“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对方往她面前走：“我感觉，你或许会需要帮助。”

阳光重新回到于清双肩上，空气炙热滚烫，她艰难地几下呼吸：“你跟踪我？”

男人脚一顿，有点受伤道：“我只是在争取工作。”

——找工作怎么也卷起来了？

于清不明白是因为地下属性使然还是其他，但联想到自己被监管局决绝地开掉，她又对眼前这位求职者动了点恻隐之心，所以努力将语气放得没那么冲：“可现在，也不是面试的时候吧。”

男人反而笑笑，回到最初话题：“你在找人？还是做什么？”

于清对他无谓的坚持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只得回答：“等人。”

“人没来？”

这不显而易见么？“嗯。”她不想浪费时间，开口赶人，“所以你——”

却听对方没头没脑道了句：“你想过没有？”

“啊？”

男人解释：“你有没有想着，他会出现。”

想，金钰，出现？于清尝试理解。

每个字都懂，但组合起来的内容怎么就那么怪？

诚然脑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地大呼金钰快来，但于清还是秉着一丝理智，对男人摇摇头。

就在此刻，却听附近传来一声惊呼：“阿钰！”

两人齐齐回头，正见到带棒球帽的高个男孩踩着滑板车飞速掠向远处。

留打扮得体的女人站在住宅楼门外，不断徒劳地呼喊：“你回来！回来！”

下一章，新副本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