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时，于清右臂猛地一痛，仿佛有根针刺入皮肤，很快，血管里有气体游走。她垂眼一瞧，正目睹细瘦的胳膊全方位胀大，皮肤渐渐膨出了些透明感。

“这是——唔！”于清惊呼不及，被金钰捂住嘴，耳边同时压低声音：“快挤眼泪，有多少是多少。”

嗯？

于清错愕，却见对方已经抬头看对面：“老师，为什么扣三分？”

好似他问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原本还算正常热闹的场地突然一片死寂。

男人眼珠疯狂颤动：“她没哭。”

男孩儿不依不饶：“可之前明明只扣一分。”

于清不太明白为什么金钰非要抓着扣分不放，但好歹人家是主体，提出了指导性意见，她还是要遵从的。

胳膊的膨胀不知何时停下，她努力不去深想那段亮晶晶的节状物竟是自己的肢体，低头抬手，将上下眼睑撑至最大。

身边，师生的争执还在继续。

男人喉咙里嘶嘶抽气：“新面孔，扣三分。”

金钰往前迈了一步：“不是新面孔，教务处有名字。”

剑拔弩张的感觉在耳畔无比清晰，于清担心金钰吃亏走了会神，等眼球上有刺痛传来，才发现眼眶一圈正染上湿意，鼻子不由抽动了下。

金钰听见，回头扫一眼，直接掰起她下巴：“老师，她哭了。”

“怎么可——”男人不可置信，可目光与于清对上的刹那，还算正常大小的脑袋突然膨起，宛如吹入气的气球。

于清眼睁睁看着对面撑开的皮肤很快变作半透明，青紫色的血管遍布交错，像一张巨大的、跳动的网。

怎，怎么了？

她惊惧得原地僵直，直到胳膊被冷不丁地一拽，人顺着那劲头转过身，又想回望，可刚要动，两侧额角却被紧紧摁压。

“没什么好看的。”耳边，声音轻描淡写。

可与金钰的平静相反，后面砰然巨响，能听见液体哗啦溅落。

几乎同时，于清后颈传来几滴冰凉的感觉，她本能抬手，但脑中不受控地闪现出一副皮肉爆开的画面。

手指顿在半空。

液体——哪里来的？

于清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深想，可身后一直静悄悄的，风吹过，冲鼻的异味让她窒息，思绪更是搅成一团浆糊。

就在此时，胳膊又被拽了下，身体被带着往前。

金钰拉于清猛走一段后才停下。

现在，两人站在之前经过的岔路口。

“刚才怎么回事？”于清低声。

“体育课取消。”金钰指着另条路，“现在带你去教务处。”

他语气平平常常，几乎令于清错觉刚才那声爆炸是常态。

“那……老师呢？”

金钰终于看来疑惑的一眼，仿佛在问什么意思。

于清提示：“不管老师？”

他恍然：“哦，他不在了。”

不在？！于清后背一阵发麻：“那以后这课——”

“喏，你胳膊好了。”金钰忽道。

她低头瞧，果然，刚才亮晶晶的右臂已经恢复如常，一点不适感也没有。

“至于体育课——”耳边悠然，“还会上的，放心。”

刚松懈的心脏又跳起来。

她放什么心啊？！

于清一时间不知从何答起，只得胡乱看向从路口延伸的另条没走过的路，远处浓雾变淡了些，建筑的尖顶微微反光。

她眼底被刺了下：“那边能走了？”

金钰看手表：“等十分钟，就可以了。”

浆成一团的脑子终于捕捉到关键点。

“十分钟？为什么这么说？”于清深吸口气。

“我猜的。”金钰解释，“现实里，明安私立高中有规定，学生可在上课二十分钟后离开当科教室，这里应该照搬了。”

“你的意思是，这里时间是正常流速……等等。”于清脑中灵光一现，“你好像很了解我要问什么？”

明明只是个患者而已，哪怕是主体，哪怕知道世界的一些运行规则，这样详实的解释也很奇怪好吗！

她瞪着对方。

金钰先愣，随即无奈耸肩：“意识修复的基础内容又不难找，我了解过——为了写东西。”顿了下，又道，“安全屋，你们是这么说的吧。教务处应该就是。”

“理由呢？”

“我在你来之前去过，根据安全屋的定义它很符合——至于其他，应该属于我的隐私。”

于清张开嘴，却悻悻发现，对方将概念与法条都理解得十分到位，该说的都说了，自己无从问起。

“还有问题吗？”金钰示意她跟自己走。

于清走了几步：“今天周几？”

“周五。”对方从善如流，“体育课是最后一堂课，你登记完就可以去宿舍了。”

她的脑子再次清醒。

“我确实有一个问题。”于清仰头，眯起眼。

不知不觉变得更淡薄的雾气外，艳阳有了西沉之兆，天边隐约可见一线橙红。

“周五对你很重要吗？”她慢吞吞地问。

金钰依然在前进，可明显脚下稍缓。

于清问完就没吭声，赶上与他并肩，偏头看过去。

男孩儿下颚绷紧，不知是在试图理解，还是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他当然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清暗想。

这也是意识修复的基础知识——主体切入意识世界的时间点往往具有一定意义，两人几乎同时进入，又是周五下午，只能说明，金钰执着现在。

“我不知道，原来意识修复师这么喜欢探听隐私。”半晌，金钰低声道。

于清一言难尽：“你怎么来的都忘了？我这儿可不是正规机构。”

“确实不能按常态理解。”金钰抿抿唇，“我讨厌体育老师，现在你知道了。”

讨厌，就应该出现那样爆炸的画面？

现在小孩子报复心都那么强烈的么？

于清的下个问题已经溜到嘴边。

却见对方脚下稍顿，抬起胳膊指着前方；“要到了。”

不远处，红墙建筑拔地而起，窗户外沿攀着翠绿的爬山虎，充满着古朴的气息。

教务处位于行政楼三楼。

金钰到地方，随手敲了下便推门进去：“秦老师，这位是于清，我带她来领校牌。”

电脑后坐着位中年女性，短发，面容与上身体型均显正常，笑得也和善：“知道了。”说话间，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不多时一张登记表打印出来，“姓名年龄，自己填。”

于清找地方坐下，耳边传来两人不急不缓地聊天，多是些家常话，没什么营养。

但下一句出现时，于清竖起耳朵：“下周比赛，准备好了吗？”

金钰不做声。

秦老师笑笑：“也是，你向来看不上这些，不过奖励不错，可以考虑嘛。”

金钰哼了声，把话岔过去。

于清遗憾听不完全，把填好的表格交回，去一遍小隔间照相，出来拿到校服。

从始至终，秦老师一直坐着，又扬手扔来个长条的小铭牌，“还有校牌，别忘了。”

不得不说要么私立学校设备好，要么意识世界效率高，金属校牌上已经烙上照片。就是小小的四方格里，半身像面带微笑，外框却是黑色，看久了总有些不吉利的感觉。

于清忽略自己僵硬的嘴角：“请问有校规手册吗？我想要一份。”

“我们校规很简单的，当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秦老师道，“校牌一定要在校服上别好，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取下——除了宿舍可以例外，其余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穿好校服，明白吗？”

这是迄今为止于清亲耳听见的第二条规则。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金钰，对方确实是完美着装的样板。

“我之前上过体育课，老师说要哭……是不是也是需要注意？”

秦老师皱眉：“怎么提到他？”

“他说我被扣了三分——”

“听他瞎扯。”秦老师不屑，“你扣没扣分，我不知道？”

懂了，扣分也在教务处有显示。

于清心里稍定：“那哭——”

秦老师大手一挥：“不同科目要求不同，悲伤表现形式不定，到时候让金钰和你说。”

“……谢谢秦老师。”

待两人从行政楼出来，浓雾已经彻底散去，葱茏的树木后方，夕阳正从高大的楼宇间溜走，只是诺大的校园里，连个学生的影子都没见着。

可如果没有学生，提前二十分钟离开教室的规则……是不是太鸡肋了点？

于清道：“你们学校的学生很爱学习啊。”

金钰闻言知意，坦诚：“是我不喜欢吵闹。”

得，恐怕翻遍意识修复专业的所有书籍，都找不到一个如金钰这般上赶着解释世界形成原因的主体了。

于清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待走回岔路口往宿舍方向去时，又想起了那位如吹气球般的体育老师。

她还是没忍住提起：“他到底怎么回事？”

金钰没想过话题绕了一圈还能绕回来：“你很在意？”

听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但于清本着来都来的心，不将怪事弄出个子丑寅卯，总害怕到时候哪里被坑。

“……知道了知道了。”金钰无奈，“他对你判断错误，所以受到惩罚。”

错误是指——她哭了？

于清皱起眉：“可我那样子不算哭。”

顶多是，利用奇怪的手段，

“他又不懂。”金钰嗤道，“你只管流泪就行。”

于清哦了声表示了解，随即陷入沉默。

“你——”他倒不太习惯没后续，摸摸鼻子，“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于清摇头。

再过几分钟，宿舍区域已经近在咫尺。

与现实中的明安私立高中一样，区域内男女宿舍各为一幢，建筑面对面，中间隔着个圆形喷泉，水流从螺旋状的石雕端口潺潺落下，日夜不停。

女生宿舍男生止步，金钰只能把于清送到门口。

“宿舍十点熄灯，躺床上别下来。”他扔下叮嘱，挥挥手，“再见。”

伴着道别，下课铃响起，学校终于开始吵闹。

身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出现在于清的视野里。

如果不是见过来自体育课的变故，眼前一切都显得那样正常。

而在这种近乎诡谲的正常里，意识世界的第一晚，正悄然拉开帷幕。

终于回来了……这段时间工作忙死，更新就随缘吧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