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早中晚，远洋市第一中学伙食最好的是晚餐，同样是食堂人流最多的时候，却也是时清然最不喜欢的时候。

要说伙食水平，时清然吃过的山珍海味绝对不少，并不看得上食堂做工粗糙的佳肴，也不喜欢排得冗长的队伍。

满堂的喧嚣，热闹的孤独。

相比之下，早餐和午餐就好得多，伙食不谈，至少环境安静很多，时清然自认为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可如今云玥的同在反而让她感到自在。

云玥话不多吗？多的，但并不让人烦躁，两人相对而坐，清净而不寂静。

早餐和午餐也是两人为数不多的独处时间。

但最近几天尤其是今天，时清然发觉云玥不太对劲，不仅话少了很多，更要紧的是似乎有什么想要对自己说却又没开口的话。

时清然很少主动追问，便暂时搁置下来，可是到了今天中午对方直接就不见了。

没有告别没有通知，时清然一个人默默到了食堂，闹哄哄的耳畔，让人没能久留于此。

下午云玥一如既往地不在，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门窗紧闭着，风都被阻隔在了外面，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不甚寒凉却相当压抑。

放学时分，时清然顺着人流出了校门，如今没了家里的车子，眼前也清净不少，她看了眼导航，向着最近的一家咖啡厅去了。

天空阴沉沉的灰白，将黑未黑，晚风夹杂着水汽，又湿又冷，弄得人不很舒服。

而目的地静谧的好氛围则完全不同，时清然平时经常借此冲散些许心中积蓄的不适。打了俩车坐了三五分钟，她终于推开了咖啡厅的大门，身心得以稍许放松。

咖啡厅规模挺大，装修陈设不是崭新的，但说的上精致，客人不多不少，错落分布在各个座位上。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倦怠，恰到好处地铺满在窗边的桌子上。

“你好，你要什么？”

时清然刚一落坐，服务生便和善地走到时清然近旁，很亲切地询问道。

时清然迟疑一下，要了一杯炭烧咖啡。

之后便是正常的一番等待，时清然坐的是一个双人的圆桌，靠着框住街景的窗户，对面向着她半拉着窗帘，闲来无事便朝左前方呆呆看着。

路灯尚未亮起，天色渐渐黯淡，不少放学的学生在街上三五成群，有男生有女生，或在打闹像是有用不完的体力，或是手挽着手说笑似在讲着什么有趣的闲话。

他们没有司机接送，他们在冷风中瑟缩，他们融入暮色成为城市的背景板。

可是时清然真的好羡慕他们，看着玻璃上渐渐清晰的自己，一股孤独萦绕于心头。

但时清然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看着走过来的服务生，木然地点了点头道了谢。

抿上一口，味道很正，又香又醇，但也很苦，她喝这个习惯加点糖。

时清然抬手去找桌上的盒子里找，却发现糖包恰好被消耗完毕。自嘲一笑想要就此作罢，身后却传来了叫停的声音，一只手从时清然的左边伸过来，轻轻松开的手里托着的糖包。

时清然诧异地转过身，恰好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张合了两下，随后从眼前慌忙闪过，“学姐…你用这个吧。”

时清然微微一愣，先接过了对方手中的东西，“你是…我是不是见过你。”

纪宁宁松懈掉手里的重量，点了点头，“之前学生会面试…我也在的。”

时清然有了点印象，朝对方稍稍颔首，礼貌性地跟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在自习。”纪宁宁指了指自己桌面的东西，然后便没了什么话。

两人都不喜欢说话，一切也都恢复了沉默，只是彼此知晓了对方的存在。

广泛的静默之中，任何的响动都能引起人的注意。一阵开门声传来，有三两个男生走到了距离时清然两人不远的吧台，他们先是“咦”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意外。

“纪姐不在？”一个男生微微喘着气，双手伏在了吧台上。

“纪安吗？”店员顿了一下，摆了摆手，“她有急事刚离开一会。”

“看吧，我说吧，纪姐她肯定不在。”另外一个男生看样子是打赌赢了，此刻正在高兴。

“哎，别光顾着说啊，你们知道纪姐她干嘛去了吗？”男生点完单后和同班边找位置边嚷嚷着，在越来越多的人群里相中了沈慕颜附近的一处。

“怎么了？”

“估计开打了！他们约架，和九中的人。”

两人越说声音越大，越走距离越近。

时清然对这种行为很是反感，但也听清楚了其中的讯息，脑中浮现出了前些时日在见过一面的身影，只是还没等想清楚却注意到纪宁宁腾得站了起来，见状她回身关切了一句，“你认识纪安？”

纪宁宁咬了咬下唇，似是十分犹豫地挣扎着，顿一下后微微抬眸，“我姐姐。”

时清然来不及惊讶，对方接踵而至的一句微颤的话就让她同样直直站了起来。

“她和云姐一起，去打架了…”

六点左右，盐官巷。

盐官巷是一座老巷子，历史挺久，四通八达地融进了这座城市，又因为之前是某个贩卖海盐的大富巨贾的私宅所在，地方相当宽阔，只是后来特殊时期遭到废弃，之后就没人再搬过来，愿意从这走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微弱的路灯亮在萧索的巷口，路人倘若好奇往里面看，只会得到一片黑暗，但要是再走段路，就能发现别有洞天，只是其中的场景可能会让其夺路而逃。

云玥直着身子，微微扬起下巴，一脸冷峻而鄙夷地朝对面投射去目光，并没有说什么，置对方的挑衅于不顾。

很多人打架之前都喜欢放狠话，也许什么震慑或是助长气势的作用是有的，但云玥并不如此。

毕竟反派死于话多，她还是喜欢实际些的东西。

“md，之前说的条件听不听得懂？同意赶紧磕一个求情，别tm给脸不要脸。”对面为首的是上次那个男生，这次在众多同伙的簇拥下似乎是多了些底气，骂声格外响亮。

云玥没理他，立在原地扒了扒手。

“tmd，我们老大说你呢！”旁边一个染着红毛的小弟往前走了一步，见对方依旧没有还嘴，知之甚少之下气焰嚣张起来，“哟，怕了？来给哥几个玩玩就放过…”

话还没说完，云玥一记眼刀过去，红毛打了个哆嗦退了回去，小声的嘀咕已然模糊不清。

男生在小弟脸上拍了一巴掌，似乎是为了对方的不争气而发怒，继而将其推搡到身后黑压压的人群中。

云玥将指腹从剪的短而光滑的指甲上划过，轻握成拳，轻轻啧了一声，终于轻飘飘地开了口，“磨磨唧唧的，马上都天黑了，赶紧的，结束了我还要吃饭去呢。”

“tmd，哪来的勇气啊你！”男生闻言却是更加暴怒，再呆他也能听出来对方的轻视，抬手指向对面，“你tm一个女的，我就不信你有多厉害，草泥马的。”

云玥将拳头握紧，带着身后的众人往前一步，冷冽地嗤笑一声，“那就试试。”

今天双方各带了小几十号人，如果要比，云玥这边人要少一些，但多是些经验充足的老手，不仅有李文杰等一众忠心朋友，还有马三手下几个想要寻仇的心腹小弟，战力绝对不低。

此外，云玥对自己也足够自信，她从小就专门学了散打，比起绝大多数人的野路子要强悍很多，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她有把握能准点吃到晚饭。

云玥把厚实的外套脱下来扎在腰间，活动活动了歇息许久的手腕，忽略了对方可能的小手段，赤手空拳地向前加快步伐。

两拨人渐渐向着对方靠过去，可是一道刺眼的白光却从中间照了过来，几十号人皆是愕然停滞。

几秒后，中间的巷口中突兀地钻出来一个人，在黑暗中并不十分清晰，可身上却穿着能轻易辨别的一中校服。

空气中沉默弥漫了几秒，来人向着云玥的方向转过了视线，清丽而熟悉的面庞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云玥微微怔住的心神突然一阵恍惚，瞳孔紧接着骤然放大，心跳不可避免地漏了一拍，拼命加快着停滞的步伐，可是和她一样的还有对面手持木棒的红毛。

就像是从黑暗中扑杀的野兽，面目狰狞地冲向认定的猎物。

“时清然，躲开！”云玥一把扯住了时清然的胳膊，转动着自身全力地企图把对方拉向身侧。

可木棒还是乘着破空的声响划过了时清然的肩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云玥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时清然大脑早已一片空白，她只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疼从肩头传遍全身，随后身体被一阵温暖包围，耳边是一声轻轻的闷哼，然后是山呼海啸地跑动声和骂声，抬眼，是黑暗中明显发白的面颊。

“坐着别动！”云玥把时清然带到不远处的墙边，起身冲了回去，调整步伐到了李文杰身侧，用力地挥动着拳头，狠狠砸在了红毛由嚣张到恐慌的脸上。

一时间叫骂声，呼痛声，倒地声，□□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像是要冲破天际。

时清然愣愣地坐在地上，冰冷的触感和疼痛让晕乎乎的她回过神来，只是身体不受控地维持着原状，唯有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到了想看的身影。

时清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云玥左右开弓的动作，不是打翻高出她一个头的男生的轻松，而是她单薄上衣背后逐渐洇出的血痕。

时清然又是惶恐又是担忧，但话到嘴边却无一出口，反倒是脑袋越来越沉。

几分钟后，云玥将领头的男生推到墙上，狠狠打了一拳，看着对方跌坐在地上向后退了好几下，随后带着各个小弟起身往巷子深处跑去。

有个小弟落在了最后，似乎有些迟疑，全身干净的衣服昭示着他全程的置身事外。

“韩磊？好巧啊。”云玥笑得很冷，没有上前，毕竟马三带过来的人早就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韩磊哆嗦着抬起头，结结巴巴地求情着，“云姐…我错了我错了，其实我一直都后悔跟九中的人的，我今天都没动手，让我回来吧，之前是我瞎了眼，求你了，我对天发誓！”

韩磊绞尽脑汁地求着情，一如前些日子说着“对天发誓”之语，但这早就没了效果，云玥不再管对方，把求饶声和质问声瞥在身后，朝着时清然的方向走去，然后又立马改为了小跑。

云玥抱住了有些迷糊的时清然，焦急地架着对方往巷口走去，边加快步伐边招呼着李文杰打车。

时清然被矮了自己半个头的云玥揽在怀里，平视着对方留着冷汗的侧脸轻轻挣扎了几下，不经意间手臂蹭到了对方的后背，清楚地听到了一声低吟。

“你不该管我的，云玥。”时清然声音依旧淡淡的，但这次只是因为无力，心中的情绪复杂地郁结于心。

“别说话，没事的。”云玥微微笑了笑，将手里的动作紧了紧。

“你不该管我的。”时清然摇摇头，浑身发冷的她用力想要摆脱，可是又轻易被制住了。

云玥闻言，心中盈满的紧张溢了出来，化作了一丝偏执的怒意，“我就要管你！就管！”

时清然还想说什么，但是实在没了力气，任由对方带着自己出了巷口。

微弱的路灯此刻明晃晃得就像是皎洁的月亮，顷刻间占据了时清然的全部视线。

清明的思绪也不再变化，只剩下了几秒前的那一幕。

我就要管你！就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