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转念叶清初又想起今日可以继续准备用来制材料，并不一定要先开始制作，也就放心下来，轻松地说：“之后我要去锻造坊，你不怕那里烟尘大么？”

无欢脸上的笑容僵住，犹豫着说：“王是想换样兵器使了么？”

在想好一切的时候叶清初也想清了该怎么瞒着无欢，摇摇头走在前边，镇定地开口道：“不是，只是想到来日要登城作战，我还没有一身合身的盔甲，是以打算趁最近清闲自己动手做一套。”

数年不曾穿过盔甲，叶清初也确实缺一套，以这样的理由来掩饰，她相信无欢找不出任何问题。“也是，把这个忘了。”果然，无欢听完叶清初的回答，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叶清初上一套盔甲还是梁侯所赠。时过境迁，就算还能将那盔甲修复，她也早已穿不上那套幼童的盔甲了。

来到锻造坊，叶清初将巨大的火炉点燃，趁着炉火还未到达最合适的温度，将绮罗今日新采购的各种金属按照上次的配比配出了十斤的分量。无欢看着铺满半张锻造台的金属锭，惊异地问道：“王，您这是要分开几次做么？”

叶清初点点头，去一边称取能将各种金属融为一体的熔金粉。这是她第一次熔炼这么多的金属，正在称量时，她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了一样东西——轻石。

轻石产自各州沿海之地，无人知其自何而来，只知道它是海上浮石，随波逐流，偶有零星被冲上海岸。此物最大不过一拳，小则如豆粒，数百年前有工匠尝试将它丢进炉中冶炼，却并未炼出任何金属，后有人将它与金属混炼，这轻石竟与金属融为一体。成品金属的其他性状与原先完全相同，但重量却比之前轻了将近一些，是以，后来的人在制造沉重的金属器时便会加入轻石，以方便挪动。

数百年来，一开始多如牛毛的轻石渐渐被消耗殆尽，只能靠沿海人从岸边捡拾或到海中打捞，价格随之水涨船高，成为贵重物品才会使用的珍宝。这轻石如今太过稀有，即使是叶清初也不过只拥有一匣，不足五斤，能将千斤的金属重量减去一成，或是将五百斤的金属重量减半。叶清初根本不心疼这轻石，直接取了一两轻石碾成碎粒混在熔金粉中，一起端到锻造台上。

炉中火焰渐盛，将架在火上的巨大熔金炉的底部舔得微微泛红，叶清初帮无欢穿上隔火罩衣戴上防尘的面巾，自己也穿戴好，将金属锭一块块丢进半人高的熔金炉。

这些金属锭一枚最重不过一斤，无欢帮着叶清初将金属锭丢进去，最后撒上熔金粉与轻石，叶清初拍拍手，示意无欢跟自己离开炙热的锻造坊到休息用的小屋。“得等至少一刻钟它们才能融化，那里边太热，就不要在那里待着了。”

绮罗似乎来过，小茶炉中燃着弱弱的火光，一壶水在炉上微微沸腾。两人都被那炉火烤得口干舌燥，叶清初将壶中的水直接沏出两杯，递一杯与无欢，自己捧着另一杯，拉下面罩小口啜饮。

锻造坊在誉王府的中院坐落，叶清初在中院北墙下建了一座院子，将水房与锻造坊一道圈在其中。锻造坊要用火，水房中更是一刻也不能熄火，这两处具是易走水的地方，是以叶清初一开始就下令这院中禁用布料与木材装饰。

水房在院子的正中，巨大的火塘上是整块巨石雕出的水罐，下方不间断地燃着火，有专门的仆从负责看火、添柴、加水与清灰。石罐的一边砌在水房的北墙中，墙的另一面，就是锻造坊的火炉所在之处。平日那火炉熄着，一旦要用，就可以用炉火帮着为水罐加热，也能节省些木炭。

因炉火温度极高，这火炉所在的位置叶清初只搭了个棚子，棚子两面空无遮挡，南面是水房的墙，西面就是她与无欢所在的小屋。苍凉谷常年刮着西南风，寒风吹不进这间小屋，炉火倒是能将小屋温暖。

叶清初坐在椅子上，双眼直直地看着炉火舔着熔金炉的底部，心中在想着该怎样去进行之后的调查。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支开无欢后她也不打算去动用“眼睛”们，得她亲自去查，但她太过显眼，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认出来，乔装打扮？叶清初暗自揣摩，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自己这外形倒是帮了自己的忙，穿裙装出门也可，扮男装出门亦可，只消绮罗帮自己易容一下便看不出什么破绽。

想到这里，叶清初决定，等无欢走后，让绮罗帮自己去买几套多年不曾碰过的裙装。思考结束，叶清初恍过神来，只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忍不住放下杯子揉了揉眼。

“王是有心事么？”

叶清初静静地看着炉火发呆，无欢也静静地看着叶清初，见她回过神来才开口询问。

有了！叶清初忽然灵机一动，秘密是不可以告诉无欢，但不代表自己不可以向无欢请教相关的事宜。她深吸一口气，装出一副还在思考的模样，问无欢道：“我正觉得这件事可以……得向你讨教，你也知道那些将入营的将士中可能藏着暗杀我师父的人的奸细，你出身暗卫，可有将他们找出来的办法？”

无欢能猜到叶清初在思考的不外乎府兵与梁侯这两件事，但没想到她会问自己如何找奸细，她的眉头不经意地皱起，思索了一瞬，小声说：“属下在暗卫中主要负责传达重要的信息或者是暗中保护重要的人，取证擒拿之事做的不是太多。去帮您收集些能查探到的消息还好，但是过于隐秘的消息属下并没什么信心能帮到你。不过，以您的身份，要想找出些那些人的身份，其实也不算太难。”

不是太难？叶清初诧异地看向无欢，等她给出解释。无欢笑笑，提示道：“王，其实您不是必须要找出他们具体是谁的，重点是找出他们的主子。您其实不必担心他们会对您过多提防，您与他们多年不见，早年的记忆早已模糊，您前些日子又给他们留下了错误的印象。他们多半以为如今的您是个急躁莽撞的稚嫩亲王，只要您演得足够自然，他们在您的面前心态也不会太紧绷，很容易露出破绽。”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虽然那次不小心出了错害自己被关押，但不代表这件事全无好处。头一天入城就违犯军规，这种事不少有，那些将军带兵多年，很容易会将手下那些刚入营的愣头青卒子的印象代入到自己。但……叶清初还是不太确定这么做是否真的合适，问道：“可我向他们提及师父真的无碍么？”

无欢点点头，很确信地答道：“您当初还年幼，他们定然以为当年的事您记不得多少，您大可装作全然忘却的模样，去问他们当年事情的经过，甚至也可以用他们的说辞去问其他人是否还有其他的细节，来推断他们中间有无人撒谎。当然，您决不能一开始就聊这些，大可以多聊些别的，然后就像咱们刚进城那天般佯装出微醺的模样，再谈这些就会更加自然。”说到这里，无欢看着叶清初，心中暗笑道：“昨晚的表现就还不错，若非我与你熟识，差点就上了当。”

“好，那我之后就先找童姨合计一下，再行试探他们。”叶清初与童瑜当时就没想到这些，现在回想一下，与他们熟识的童瑜相比，自己出面或许会……容易许多。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叶清初站起身，将面罩拉回去，走到熔金炉边眯着眼睛向内查看。里边绝大部分的金属锭已经溶解，轻石也已不见踪影。等金属锭完全融化成颜色均匀的液体后，叶清初将向炉中通风的火门关掉，操纵着架在棚子上的机关将熔金炉缓缓从火炉上移开。

无欢帮着叶清初将大号的模具放在地上，机关缓缓将熔金炉倾斜，粘稠的金红色液体散发着强烈的热气，在叶清初熟练的操作下缓缓流入模具之中。火炉的火门关闭，锻造坊的温度渐渐下降，在苍凉谷的寒风中，金属液的温度迅速下降，开始凝结。

一刻钟的时间不算长，叶清初用昨日锻造出的那块金属板捅了捅模具中的金属液，见金属液已经半凝固，吊起模具将里边刚成型的金属块反扣在锻造台上。无欢捡起被她随手搁在一边的那块金属板，认真地抚摸着上边的花纹，叶清初见状，装作不经意地说道：“这块东西冷却下来后就是你手中这块的模样。”

无欢的眼中流露出一些喜爱的情绪，一边抚摸着金属板，一边问叶清初：“这块板子王可还有他用？若无的话，可否转给属下，属下很喜欢它。”

叶清初看着她道：“买回的材料制两身铠甲都够，这一块你喜欢便送你。只是这金属的性柔且韧，虽然易于打制且极难斩坏，但这也让它只适合做护甲之类的物品，若你想做兵器就不太合适。”

无欢闻言，连忙将金属板放在一边，低头道：“如此贵重的物品，属下怎敢收。”

叶清初摇摇头，将金属板塞回无欢手中，认真地说道：“这只是我试配比的成品罢了，于我而言并不贵重。你舍得将性命交付我，我又怎会吝惜这有价之物，什么都不如你的安全更重要。”这话说得有些暧昧，叶清初回味着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一张脸立时红了个通透，转过身去埋着头锻打她那块成型的金属块。

那通红的耳朵尖将她的心思出卖得不能更明显，然而叶清初紧张的是自己刚才的话可能会让无欢误会，但无欢……她没有搭话，沉默地注视着叶清初。

凌乱的锤声让叶清初自己的心难以平静，心中不平静又难以专注于锻打上，一块十斤的坯子锻打至深夜才到达她想要的厚度，油淬之后，她今夜的工序才算完成。

宵禁的锣声不知已响过多久，叶清初熄了炉火，走回小屋中，帮自己与无欢将隔火罩衣脱下，再一摘面罩，一张上黑下白的阴阳脸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无欢面前。叶清初当然知道自己目前看起来有些狼狈，到水盆前仔细地清洗着自己的手和脸，不敢去看无欢的表情。

“这一小盆水怎能洗得干净，王还是随属下回去沐浴吧。”盆中的水越来越浑浊，叶清初还在尴尬地搓洗着指甲缝中的污泥，无欢实在看不下去，用帕子擦干叶清初的脸，低声劝道。

叶清初看着无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声说：“这污渍很难洗，还是我自己洗吧。现在时辰太晚，若你还帮我洗就太耽搁时间。”

她的提议，以第二天绮罗帮叶清初换了一套被褥，然后按着她进浴房再洗了一遍为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期间没带电脑，到这儿这些天攒的存货就彻底没了（悲

这几天有事要忙，之后可能要再次减速- -

不过以后无论多忙都会继续下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