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灵担心继续这个话题会让叶清初猜忌自己，便从怀里摸出个小药瓶来塞进叶清初手里：“拿去，昨夜刚调好的愈创膏，效果应该比太医院药局售的愈创粉好一些。昨夜母皇应该训斥过你了，我就不费那心了。”

另一只袖子里还揣着承平帝给的伤药，叶清初不好拒绝叶清灵，便双手接过药瓶，低声说：“劳四姐关心，小妹深感歉疚。”

“亲姐妹就不必说这种生分话了。”叶清灵摆摆手，低声问道：“听你刚刚的话，昨日你和母皇相处得不错？”

叶清初嘴角带着一丝浅笑，颔首道：“是，昨日母皇与我说了很多，从前的心结……算是解开了些吧。四姐放心，日后若无意外，我会试着好好和她相处。”

叶清灵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哈哈！这么说就对了嘛！母皇她一向很在意咱们几个，你就是从前太倔，母女之间哪儿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说到这里，叶清灵猛地想起早朝时叶清初的暗示，便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五儿，你今日这计策可真妙，三条谏言并举，拉着三姐的人来一起保举咱们俩的谏言。咱们三个都升了爵，就相当于还是保持现状，三姐算是吃了个暗亏。”

“嗯？”面对叶清灵的夸奖，叶清初却愣了一下。

“在我面前还装傻。”叶清灵翻了个白眼：“你那谏言到底有哪里不合适？我这么多天都没找出任何破绽。”

叶清初立即摇头道：“没有，我对百工监很有信心。”

“啊？！”叶清灵瞪大了眼睛：“那你今日暗示我不要轻易表态是什么意思？”

叶清初这才意识到叶清灵似乎理解错了自己的想法，低声道：“我是有示意你先别着急表态，但只是因为我已经有了能将你的谏言也带进去的说法，让你莫要学三姐那样自荐，免得引起母皇对你的不满。”

叶清灵追问道：“那你提三姐的那条谏言是？”

叶清初坦言道：“她的谏言确实有利于玄羽百姓，我不会为一己之私而误了民生。”

叶清灵怔怔地看了她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爽地说道：“到底你才是储君，我是没有你这个心态，我现在只想不给她反超你我的机会。”

叶清初握住叶清灵的手，低声劝道：“四姐，储君之位与玄羽百姓对我们而言同样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玄羽，切莫为了这点义气之争而做出不利玄羽之事——母皇她会介意的。至于三姐，你我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好，我倒不建议你有什么针对她的行动。”

“可你不对她下手，万一她对你下手怎么办？”叶清灵仍有些不情愿。

叶清初一挑眉：“我就这么容易中招了吗？”

誉王府与定王府的轿子都等在宫门外，叶清初与叶清灵分别上了轿子，一前一后地往顺和巷走。叶清初进了轿子，心中却仍有些不对劲的感觉，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掀开小窗上的帘子问走在轿子旁边的绮罗道：“无欢还在府里吗？”

绮罗疑惑地答道：“将军当然在啊，王是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叶清初放下帘子，随手打开手里的匣子，里边装着三枚明珠，是供她替换其他亲王宝冠上的金珠用的。她觉得这些珠子是那么的不真实，自己寸功未立，也还未正式参与过守护玄羽的战事，就已经和承平帝承储前的等级相同？

回想过承平帝那一身伤疤，一种“德不配位”的紧张感让她很难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这封赏来得太过容易，容易到让她深感不安。甚至无欢在自己身边鞍前马后地操劳多年，才不过得了个将军的爵，职衔也才四品，自己轻而易举地就已经超越了她。

这就是皇室的“好处”吗？

从皇宫门前到叶清初的王府不过一会儿功夫，这会儿午时刚过，按照叶清初的猜想，无欢应该还在睡觉。绮罗不知道昨夜叶清初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轿子一直走到后院才停下，叶清初下了轿子，就看见无欢从崇心苑中走出。

叶清初迎着她走过去，轻声道：“你不再休息一下？”

无欢摇摇头：“属下让她们去接您时才叫我起来，这会不累。”

两人走进启明苑，叶清初看出无欢有话想单独和自己说，便吩咐绮罗去准备布膳。果然，绮罗刚离开，无欢便开口说道：“王，属下有一事想您允准。”

叶清初抿着唇看着她，却猜不出她想说什么，于是说道：“你说吧，我什么都会答应你。”

就算她说想回去了，也会答应。

无欢躬身行礼道：“昨日属下思来想去，深感属下只是您的侍卫，腆居您府中的一个院子实在是太过不妥，还请王能准许属下从崇心苑中搬出，就在您的启明苑东厢居住。属下知道您不喜吵闹，东厢离您的卧房有十丈远，属下动作轻些，不会扰了您夜间休息，若有危险，属下也好及时前来援护您。”

叶清初立即回绝道：“那不就是拿你当下人了吗！我不许！”

无欢站直了身子，静静地看着叶清初，柔声道：“王刚刚已经准了，君无戏言。”

叶清初沉着脸，一言不发。

无欢无奈地在心中苦笑一下，再次劝道：“王如今受了伤，若是有歹人来犯，属下该怎么护您周全？”

叶清初继续沉着脸，怒道：“莫说只是这点皮肉伤，便是这双腿残了我也不是他们轻易能得手的！”

无欢却不为所动，干脆跪在地上拜道：“王若是不准，属下就跪在这里跪到您准为止。”

叶清初被她这一招逼得委屈与恼怒一起冲进脑中，气得转过身背对着她，赌气冷声说道：“行，你要进这院子也行，只是你要来便住在我房中，你若是不肯，就好好给我在崇心苑住着！”

叶清初知道无欢一直在拒绝她，所以刻意用这个无欢一定会拒绝的要求来逼无欢放弃搬进东厢的念头。

岂料，无欢只沉默了一瞬，小声答道：“是。”

叶清初的眼眶一下便红了，转身冲低吼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有什么事你直接和我说，我帮你拿主意，你何必要这么做！”

无欢低下头，温柔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涟漪：“唯有这件事，属下不敢对您如实相告，但属下绝无任何辜负王的信任的意图，请您……恩准。”

叶清初深吸了一口气，对无欢伸出手：“你起来吧，等下让绮罗帮你安排人手，东厢若是不够，就让她们把西厢里的书籍字画都搬去静心斋。苍凉谷那边呢，也要搬么？要搬也得等到你回去了，你那边也有不少不能让她们过手的东西。”

无欢握着叶清初的手站起身，低声说道：“多谢王的恩准。”

她不敢告诉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自己进宫前她还没提过这种事，叶清初尝试着在心中分析，会不会是自己离开的这一夜中发生了什么？能对无欢下命令的总共有三个人，承平帝、无欢的师父獬豸，以及自己。首先排除自己；无欢跟在自己身边之后除了那一年也再没有去执行过暗卫的任务，更何况暗卫哪儿有什么需要无欢搬到自己院子里才能完成的任务，獬豸也可以排除。

至于承平帝……叶清初一边向正堂走，一边思考，怎么想怎么觉得最合理的情况就是：那个承平帝派在自己府上的第二个人向承平帝透露了自己受伤的事，所以承平帝要求无欢必须离自己再近一点，不分昼夜都要待在自己身边，确保自己不会再次伤到自己。

但承平帝已经答应她给无欢婚嫁的自由，就算是先告知无欢必须时刻守着自己，也应该在答应自己之后立即更改之前的那条命令才对。而且，“确保自己不会再次伤害自己”这种要求根本就没任何“不敢如实相告”的内容，别说是无欢不会“不敢”，换成绮罗也不会不敢直说。

可如果是这样，叶清初就再找不出其他的可能了。思来想去，叶清初的想法总会往自己母皇又派了什么任务给无欢上去想，但她眼见着承平帝昨日忙碌得根本就没有召见谁的空闲，喜嬷嬷也没有离开多久，根本不会有时间去向无欢传话。

那无欢到底为何要这么做？叶清初从衣柜中找出夏冠和冬冠，拔掉冬冠上边的金珠，换上明珠，将旧的夏冠和换下的金珠一起放在桌上。无欢为她斟上一杯茶，轻声问道：“王的伤处是否该换药了？”

叶清初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不急，用过膳再换。等下宫里要来人取这两样东西，你先拿着这两样东西到正门候着吧，把它们交过去之后就回来用膳。”

“好。”无欢抱起夏冠和金珠，走到前院的正门时就遇到了来收回旧物的宫人。亲王冠冕都有固定的数量，一冬一夏是一组，每个亲王最多只能保有两组，数量超了便是僭越。叶清初头上的是新做的夏冠，按照规矩，她必须归还一顶。无欢回到启明苑，绮罗已经带着人在布菜了，无欢也不知道这些布菜的仆从中是否有承平帝的眼线，紧张得直接走到叶清初的身后站好，甚至都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叶清初没察觉她的紧张，抬手扯扯她的衣袖：“坐下吃啊，今天的菜色还不错，应该都是你喜欢的。”叶清初身上的松弛感在此时恰到好处，无欢到她对面坐下，掩着嘴笑着说：“每次都是做属下喜欢的菜肴，王也不怕把我宠坏了。”

那双明媚的笑眼看得叶清初失了神，她忽然自私地不想把那个“好消息”告诉无欢。

虽然她明知道无欢知道那件事后一定会很开心。

无欢和叶清初的对视在传菜的队伍离开后戛然而止，无欢放下手，眼中的笑意也在一瞬间收敛，低下头去静静地扒着饭。叶清初被她这变化刺得心中一痛，筷子拿起了又放下，双臂搭在腿上，身子向后一仰，抬头看着房顶的瓦片，小心翼翼地说：“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那封信吗？”

“我真的有试着不要惹你不开心了，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总觉得我可能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对你心怀愧疚，我大概……真的喜欢你。”

无欢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叶清初那脆弱的模样看得她心疼不已，无欢下意识就想去安抚她。叶清初继续说道：“可能是我真的不懂吧，那比我大的你能不能教教我，我该如何才能把这些做好，不让你为难？我学会的就只有树立我想要的目标，然后去争取，直到得到为止。没人告诉过我该怎么去放弃，我也不知道如果遇到不是我能争取到的我该怎么办。”

“其实我的情绪也没有那么重要，如果你真的不会喜欢我，就教我该怎样放弃吧。”

叶清初的说完，看了一眼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却没有一点胃口。其实她也不想听无欢会说什么，直觉告诉她无欢说的话都不会是她想听的，所以，她好想逃避。

无欢看着她，在心中为难该怎么开口，太过直白会让叶清初伤心，太过委婉她又怕叶清初当断不断。但叶清初之前的举动就已经表明了她连稍微“不委婉”都有些接受不了，这就让无欢很是难做。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叛逆冲动，叶清初又有着高高在上没人敢忤逆的身份，又是感情这种最敏感的问题，这三者哪一个单独拿出来都不好处理，更何况同时叠加在一个人身上。

叶清初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堵得难受，无欢的沉默让她有些窒息，她狼狈地站起身，还是决定从这里逃离：“算了，等下你吃完让绮罗帮你搬过来，然后你就回去和你父母好好团聚吧。我的事就不麻烦你了，我没胃口，先不吃了。”

她快步走进卧房，从内侧将门栓插好，踢掉鞋子钻到床上。

她……也不太会处理自己的难过。

无欢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饭菜，她此刻也没了任何胃口。无欢将碗筷推开，站起来转身看着门外的庭院。她对叶清初的情感不是情人间的喜欢，而是朋友间的喜欢，叶清初那青涩的喜欢也不足以让她对叶清初产生厌恶的情绪，所以她也无法说什么重话去刺激叶清初、让叶清初对她心生厌恶然后疏远她。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断不掉的，无欢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就是注定会和叶清初死死绑在一起了，和叶清初闹僵，只会让两个人之后的每一日相处变成互相折磨。

但也就是这样，她才会举棋不定，不知道该回答叶清初的发问。

她想让时间冲淡一切，想慢慢让叶清初意识到自己和她最合适的关系到底是怎样，可叶清初却不想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清初这是一口气破防了两次（摸摸头）

真是辛苦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