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阿芜一头扎进屋里，因跑得甚急，左脚绊了右脚，只听得她“啊唷”一声，眼见便要摔个狗啃泥，一只秀气的手看看扶住她的胳膊，温声道：“不知阁下到此，有何贵干？”

阿芜听得奇怪，正欲问他一问，一抬身，只见云野的目光越过自己的头顶看向门外，她浑身一冷，不觉打了个颤儿。转身看去，一个紫衣黑发的男子立在门口，不是那大魔头，却又是谁？

她暗暗叫苦，只恐大魔头长臂一伸将她逮了去，一个闪身躲到云野身后，闭上眼睛。好像只要看不见大魔头，大魔头就不在似的。

阿芜溜走后，魔尊想起“驴和萝卜”的事，他觉得自己便是那头被人戏耍的驴，但他并不愿意当驴，也不愿意被人戏耍，是以他决定如帮助那头驴一般帮助自己，吃到那一根萝卜，遂跟着阿芜来到此地。

他瞧见阿芜躲在一个清俊的人类少年身后，只觉那少年与他所见人类不同，大凡他在人世看见的人类，身上多有一股浊气，浊气中分别混杂着色气、贪气、戾气、酒气、肉气，甚是难闻。

而这少年身上全无浊气，只有淡淡的草木香气。

他一时忘了阿芜，只盯着那少年瞧了半晌，浅浅一笑：“原是个半人半仙之体，你在此地设了结界，小叫化住在这里，我一时寻她不到，倒叫我好找。”

云野听他道穿自己修为，又见他生得一双剔透紫瞳，心下知他并非凡人，他修为尚浅，并瞧不穿紫衣人是何身份，只道：“敢问阁下是？”

阿芜悄声道：“他是幽冥山的魔头。”

魔尊微微一笑：“多谢你介绍我，不过我叫魔尊，不叫魔头。”

阿芜嘀咕道：“魔尊魔头不都一样么？”

魔尊道：“非也。你的名字叫小叫化，我便不能叫你大叫化，我叫魔尊，你便不能叫我魔头，否则便是无礼。”

阿芜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由得“嗤”一声笑出来：“你也懂礼？”

魔尊道：“人类有一句话叫做‘入乡随俗’，你们人类极为讲究礼仪，我来到人世，自要讲礼。”

他来到人世，虽学了些人事，但他却不甚明白“小叫化”只是泛称，并非人的名字，是以他便觉得这些人类不仅生得像，连名字也一模一样，在街上遇见一个穿着破烂的人，大家都叫他们“叫化”，也有的人类虽穿着破烂，但不叫“小叫化”，人家叫他们“臭要饭的”。

他从亿年之前修成人体，乃魔界第三位至尊，族里的子民便称他为“魔尊”。因着有三位魔尊，魔界便分成了三支，前两位魔尊各自执掌一方。

一个极爱干净，只觉地上均是污秽之物，便要求与玉帝换住处，玉帝不允，魔尊大怒，整日操练魔兵，誓要将玉帝打下来凡来，自己上天去住。

一个极爱人间歌舞酒色，常年混迹在人间，只觉人间繁华无比，倒比魔界得趣许多，他虽爱玩，却是个极有责任心的魔尊，每每去人间玩耍时却不忘建设自家部族，为了能把部族建设得如人类一般繁华，他决定让魔民与人类通婚，互相来往，来到魔界的人类便能劳作、织衣、种地、开酒馆，带动魔族发展。

他对自己的计划很满意，但现实却令他头疼。人类既为女娲氏创造，自然便女娲氏掌管，如今女娲氏已沉睡，便由天上一班神仙掌管，而神仙却有规定：六道众生不可跨部族结合。

是以每当他要举办宴会撮合人类与魔民结合时，便会有天兵天将下凡来坏了他的好事。为了带动部族发展，他前去寻找第一位魔尊，与他共同商讨攻打天界之事。

第三位魔尊，也就是阿芜眼前这个紫衣男子，他既像第一位魔尊那般爱洁净，一粒灰尘也沾不得，也不似第二位魔尊一般一心带动部族发展，他长在幽冥山，住在幽冥山，每日除了修炼便是打盹儿，心下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山中还有各种兔儿、鹿儿、蛇儿、猴儿、花儿草儿和他作伴，日子倒也过得清净。

直到有一个小叫化子闯进幽冥山来，偷了他的仙丹，从此便生了悲喜之心，又在那小叫花子记忆里窥见人间百态，方觉好玩至极，有趣至极，比及小叫花子离开幽冥山，他去人间寻找，又对人世间亲见亲闻，不由得在人间徘徊许久，身上竟沾染了些人类习气，竟觉自己比在孤居幽冥山时更性灵了些。

“不知阁下到此，有何贵干？”云野见魔尊若有所思，而阿芜又躲在他身后，又问一遍。

魔尊学着文雅的读书人作了一揖，指了指他身后道：“我来带她回家的，还请阁下交她出来。”

云野尚未搭话，阿芜紧紧揪着他的衣角，摇头似拨浪鼓：“我不回去，我只留在这里，随你修仙，到天上去！”

云野正要搭话，魔尊素无表情的面上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你要当神仙？”旋即眉头一蹙，道：“我不同意。”

这些年来，因着大魔尊和二魔尊与天庭不合，时常闹上几句口角，打上几仗，大魔尊无法忍受地上的污秽，又不能上天去住，遂时常命手下担了一个装着屎尿的粪桶上天去，趁守门兵将大意时将粪水泼在人家大门口，他打又不正面打，专去骚扰天庭，戏弄得天兵天将甚是愤怒。

二魔尊痛恨神仙不让人类与魔民结合，正愁闷时，忽然发现天上的七仙女正与一个叫做董永的人类男子结合，当即拿了两人的把柄，每日上天去闹炒，要玉帝给他个说法：你不让人类与我魔族结合，怎地又让仙女与人类苟合？

因着大魔尊与二魔尊皆不是省油的灯，天界对魔界甚是恼怒，加强了防护，若是小叫化上天当了神仙，他要见她，岂不是也要上天去？他生性爱清净，不愿与人闹炒，为了不与人闹炒，他便要阻止小叫化修仙，日日夜夜带在身边，睁眼便可看见她。

云野正要搭话，阿芜已大叫起来：“我修不修仙与你他娘有什么相干？还须得你同意？”

话音犹未落，忙捂住嘴巴，低低道：“罪过，罪过，动了嗔心，破了口业，阿弥陀佛，让我这一遭儿！”

魔尊指了指云野，道：“这个人类倒是颇有慧根，已修成半仙之体，不及百年便可得道成仙。”又指了指小叫化，道：“你身上却尚有嗔气，贪气，六根尚未除尽，又怎能成仙？

顿了顿，他伸出小拇指，缓缓道：“况且，方才你说话不雅，消减了这点功德，恐怕要修几千几百年才会成仙。我不许你成仙，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好么？”

他虽学了几分人类的彬彬有礼，却见过彬彬有礼之下的强买强卖，听人家说这叫“先礼后兵”，是以便觉这是人类的相处方式，不及小乞丐回答，他一伸手，一股巨力如旋涡般吸着她往他这面来。

阿芜大叫一声：“不好啦！”情急之下，一双手紧紧揪住云野的衣角，第一次遇见这等术法，心里总十分害怕，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不要去，我不要去，不要欺我！”

只闻“撕拉”一声，云野的衣角已被她扯将下来，整个人悬在半空，眼见正要被吸将过去，只觉两只手腕一紧，已被云野握住。

阿芜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哭着道：“救救我，救救我……”

云野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额头青筋凸出，显然正与魔尊抗衡，面上却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带你走。”

云野虽已修成半仙之体，却仍有一半是凡人肉身，纵是成了仙，却也不是拥有几万年修为的魔尊对手。魔尊手腕一翻，阿芜便如同落叶一般被吸进他怀里。

魔尊单手抱着她，正欲转身离开，不想云野又扑将上来，擒住他的衣袖，正色道：“阿芜不愿意，任你是谁，也不可带走她！”

魔尊看了云野一眼，又看向阿芜，道：“你究竟是叫阿芜，还是叫小叫化？”

阿芜哭道：“你管我叫什么？”

魔尊道：“你告诉我你叫小叫化，自然是小叫化，我不信旁人的。”

语罢，对云野道：“我今日要带她走，便是玉帝来，我也要带她走。你且松手，我不愿伤你。”

云野道：“我绝不让你带她去。”

魔尊只觉听故事要紧，不欲与他纠缠，紫袖一拂，只听屋内“叮咚”“哗啦”一阵响，一阵劲风已将云野拂将开去，屋内锅碗瓢盆刷刷落了一地。

云野在空中一翻，双脚堪堪站稳，只觉他看似轻飘飘的一拂袖内劲却极大，如一块巨石从压在胸口一般，震得他五脏六腑生疼，嘴角流出一线鲜红。

在阿芜心中，云野永远是清风明月的模样，哪里像此时这般狼狈过？这般狼狈，却是为了自己。

她性子颇恶，不过遇得云野被温柔以待，又经他教化，恶性逐渐收敛起来，此时见云野受伤，心中一怒，恶性大发，扬手便给了魔尊一巴掌，只听得“啪”一声，她手掌已红了，这一下力度极大，震得手腕发麻，再瞧魔尊细嫩嫩的侧脸，先是红肿一阵，少倾又变得青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