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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到底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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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孟檀回到虞园后的小半个月,姑苏城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

虞涵伦被关了禁闭,然后被虞致笃赶去城中做生意一直没回。虞涵越难得向虞致笃开口说佛堂没个识字的人伺候,理所当然地要了方孟檀过去。

顾惠之求之不得,虞致笃懒得再管小辈琐事,只有周翠岫铁青着脸,坐在厅堂里多嘴了一句。

“大少爷心慈,为这了孟檀这档子事连婚事都不要了。”

“那也比不得二妈,自己就是个仆,还不把别的仆当人看。”

“你......”

像是没料到他会这样猖狂,周翠岫的脸色由青转红,像是挂了层霜。

顾惠之也没想到他会当众顶撞,急得杵了他一下,“涵越,怎么跟你二妈说话的?!”

虞涵越皱着眉,但没认错,他向来懒得和周翠岫甚至是虞园的人多说一句。明面上假惺惺也好,暗地里针对也罢,他从没在乎过,心里明白讲不通,也懒得讲。

但这回周翠岫把主意打到方孟檀头上,他是真恼了,所以连说话也要往人肺管子上戳。

周翠岫担了这么多年二姨太的名儿,做梦都想抬成正房,他就是要小肚鸡肠一回给周翠岫添堵。

“啪。”地一声,虞致笃终于拍了桌子,他瞪着虞涵越,“外国的书都教得你不敬长辈吗?”

“长辈?”虞涵越冷笑一声,“把虞涵伦惯成个畜生的长辈?爸,你该庆幸涵古是跟着你长大的,不然虞家早废了。”

他看了眼外头越下越大的雪,不想再和这群人有什么争执,穿过三院从厨房取了何妈熬的赤豆粥,径直回了佛堂。谁知半道撞上了几个扫雪的丫鬟正在交谈如意班的事。

他停下脚步,“齐桂香怎么了?”

两个小丫鬟是顾惠之房里的人,听他问,老老实实道姑苏名角儿齐桂香昨夜死了,在寺东桥跳的河。

如意班昨晚开戏找了一夜没找着人,还是第二天被发现飘在了临河老墙的角落里。数九寒天穿着单衣,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人都泡涨了。

虞涵越再追问缘由,她们二人就只剩摇头。

虞涵越抓着食盒,心陡然沉了下来,他想不明白齐桂香为什么要寻死?

齐桂香离开医院后,他找了漆宝益也警告了虞涵伦,从此往后不会有人为难如意班,然而在一切太平之后齐桂香居然跳了河。

佛堂里大门半掩着,他揣着心思走进去。方孟檀穿着件棉衣,脖子上是他今早离开前围上的格纹围巾。

小孩正蜷缩在椅子里望着檐下落下的雪片,眼睛里有些空。

这些日子他一步未出佛堂,一是不敢,二是外面太冷。

虞涵越就站在门边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有块空落落的地方似乎被填满了。察觉有人进了院子,方孟檀抱着膝盖缩了一下,等看清是他,那双空荡荡的眼里泛出一点神采,然后他笑了,露出一边浅浅的梨涡。

“怎么不进去?堂里冷。”虞涵越掸去了他额发上几点雪沫。

方孟檀摇了摇头,他舌头没长好,说的很慢,“里头没人...太黑...这边亮堂。”

虞涵越知道他是怕的。一个没经过事的孩子,被抛进三牌楼那种地方遭了大罪,怎么可能不怕?

“在等我吗?”

他压下心疼,像是玩笑又不像是玩笑地问道。

方孟檀把埋在围巾里的脸探出了一点,然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不是在等我啊。”虞涵越装作有些失望,他晃晃手上的食盒,“亏得我还惦记着天冷,给你带了何妈熬的赤豆粥。”

“虞涵越。”方孟檀喊了他一声,医院这几天他已经能坦然喊出虞涵越的大名,虽然还是小心翼翼的。

“嗯?”

虞涵越正将粥端出来,他嘱咐了何妈舌头有伤少放糖,所以何妈多加了不少赤豆,熬的浓稠,正适合下雪的天气。

“这样...不好。”方孟檀从椅子上下来,他认真地看着虞涵越,“你不能...伺候我。”

“朋友受伤了,我不能关心吗?”虞涵越置若罔闻,他把白瓷勺递给方孟檀,“还是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不拿我当朋友?”

方孟檀老实,论歪理谁都说不过,何况舌头还大着,他拿着那只勺子,像是急了,“不...不是。”

“那就别说这种话了。”

虞涵越看着他,“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少爷,下人,我们是平等的,就跟冯道龄,盛远腾一样。”

方孟檀眼里的神采似乎又多了一些,他也看着虞涵越,最终没再反驳,乖乖地坐了下来喝着粥。

虞涵越突然觉得自己卑鄙。

方孟檀刚经历了那种事情,如果此时知晓他的心思,恐怕得吓疯,那就是真的没有余地了。但他又全无办法,只能用这样拙劣的借口对方孟檀好。

前半生的年光里他没有追求过什么人,从郭玉到玛蒂尔达再到张碧茵,所有人都是顺理成章的。

这是他头一遭迟疑不定,体会到什么叫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虞涵越......你什么时候去北平?”

方孟檀喊他,他问出了在檐下看雪时一直在想的问题。虞涵越是要离开苏州的,而他离开苏州的时候也是自己离开虞园的时候,他想去送一送。

“什么?”

“年前...还是年后?我...想去送送你。”

这些日子他也不是真就关着门养伤。他已经想好了,要拿着攒下银元回南京找个中药铺子,踏踏实实地从学徒做起,将来子承父业。

他晓得从苏州去北平要先坐火车到上海,再从上海去到遥远的北方,那是他全然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世界。天南海北也许真的就见不到面儿了,所以他在见虞涵越最后一面这件事上十分执着。

从前他在苏州遇到最好的人是顾惠之,现在已然变成了虞涵越。

“你救了...我的命。”

他看着虞涵越,磕磕巴巴道,“我...差点...活不了。”

“你要去哪儿?”虞涵越的脸色有些冷。

方孟檀不明所以,“我待不了虞园,四少爷他.....”

虞涵越道,“你想过跟我一起去北平吗?”

方孟檀顿了一下,然后他拼命摇了摇头,“我...没有钱...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也不能...因为是朋友...”

他话没说完虞涵越就懂了他的意思。方孟檀是有自尊的,他愿意接受自己的善,也一定会还了这份善,朋友之间不可能存在一方不停地付出。

虞涵越站在门厅里,陷入了沉默。

“你的钱也要攒着......读书、结婚......哪里都要花钱的。”

方孟檀见他不语,小声劝道。

他所见过的虞涵越从小没过穷日子,不懂一分钱都是宝的道理。在救济医院时,他看着大夫给自己用药总不住地想这些要多少钱?反正肯定不是他写几个字就能抵得了的。

而虞涵越如果真去了北平和虞园断了关系,再多的傍身钱也会有花完的时候,实在没必要耗费在他身上。

“先别想这些,先把病养好。”

虞涵越像是妥协了,他的“朋友论”被方孟檀无懈可击地反驳了回来,确实找不到话说。

“没关系,我们...可以...写信。”

见他松懈下来,方孟檀终于又笑了,他虽然没钱去北平看虞涵越,但至少还有笔杆子。

“嗯。”

虞涵越勉强笑了笑,他看着屋外纷纷扰扰的雪,嘱咐方孟檀道,“把粥吃了吧。”

/

元旦这日,虞涵古和戴美蓉的婚事也操办上了,二院里里外外都挂起了红缎和大红的囍字。

外头是唢呐擂鼓的乐声,佛堂这处只有方孟檀小声念书的声音。

近来他舌头养好了不少,虞涵越怕他养伤太闷,寻了自己的洋文书稿教他学了不少词。他读得吃力却觉得很有意思,连吃饭都拿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

二房大婚这晚虞涵越给了虞致笃面子,例行公事出去招呼了客人又回来教他念莎翁的十四行诗。

方孟檀卡在了“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这句诗上,他有些无助的问虞涵越,“人为什么和温度相比?”

虞涵越正犹豫着怎么和他解释,就听见身后的门响了。

虞涵古穿着乾泰祥的黑绸缎长褂,别着一朵大红花敲响了佛堂的门。

他孤身一人过来,手里捧着一大把湖州饴糖和外国超市买来的饼干,温厚的脸上沾着一点喜气。

方孟檀小跑过去开的门,他把那些红纸的喜糖全部放在了方孟檀的手心,然后对虞涵越道,“大哥。”

虞涵越给拉开了一张椅子,“新郎官这个时候过来不怕客人找吗?”

虞涵古有些不好意思,他摘了别着雁翎的帽子,“不急,我跟爹娘说了,过来找大哥喝一碗酒。”

家门闹得再慌,这对兄弟总是融洽。虞涵古看见了桌上散开的洋文书,苦笑了一下,“大哥,我一直在外头忙生意,也是才听说了孟檀的事。”

正在倒茶的方孟檀一怔。

虞涵古垂下眼睛,有些迟疑,“我来也不是要开脱什么。她年纪大了,从小我就跟着爹南南北北地走也没尽过孝,三妹外嫁之后她便只有涵伦陪着了,难免纵容过头,我来想代她向孟檀赔个不是。”

“都过去了。”虞涵越则是不想再提起这个话头,他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方孟檀,低声道,“大喜的日子别提这些。”

虞涵古是虞家几个孩子里脾气最像祖父虞儒雍的一个,用周翠岫的话来讲就是“隔代传”。

自从沈寄南和虞致笃决裂,他就成了这座园子的最大希望和依仗,也是最不想看见家门不睦的那一个。

前些日子虞涵伦犯事和虞涵越当众下了周翠岫的面子一事他听说了,成了心里的症结,早想着来和虞涵越碰个面儿,又因为婚事一时不得空。

虞涵越懂这个二弟的脾气,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四方方的盒子。

“你也替我向二妈赔个不是,原打算明天早上再给你们夫妻,既然你来了就带去给弟妹。你虽然叫我一声大哥,但我也没尽过什么大哥的本分,往后我走了,这个家终究是要交给你。”

虞涵古接过那包了红纸的盒子,像是终于把心放在了肚子里,眼睛红红的,“大哥,你走多远也是虞家的人。这个家我在一天,就算是妈也不会为难你的。”

虞涵越觉得虞涵古虽然已经是成家立业的人了,说话依然天真,但没挑明,只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虞涵古过来不过是求个心安,他离开时背影明显挺直了许多,但在佛堂黯淡的光线下连那身红也有些孤寂。虞涵越没在看,虞家的孩子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虞涵古的选择与他不同罢了。

他剥了袋饼干塞到发呆的方孟檀手里,“他们买的零嘴倒不错,吃罢。”

方孟檀从虞涵古说道歉时起就有些懵,他嚼着那块油香很重的饼干,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三牌楼是他的噩梦,多说无益。

虞涵越摸了摸他的脑袋,正想着让他吃完就去睡,结果门口探头探脑地出现了个灰袄子的少年,他小声问,“劳驾问一下,这是哪个院儿?”

虞涵越不认识他,只当是哪户贺喜人家带来的人走错了路,他道,“二院在东边。”

那孩子摇了摇头,鼻头冻得通红,“我不是来贺喜的,我是来找大少爷的,齐老板让我来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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