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给擎天柱他们帮了一点忙，但这不是我来北极的目的。见他们都恢复了行动能力，我很快向擎天柱请求告退，很快变形离开这里。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天火的。

在听到红蜘蛛嘲笑威震天忘记地球上的天震的时候，我很想知道他有没有想起同样在地球上的天火。明明之前是因为天火的事在研究院大闹了一场才被驱逐的，怎么故地重游后也没见他再找一找天火的踪迹呢？

唔，他该不会真的以为天火死在这儿了吧？

还真别说，这倒确实能解释他当时为什么会失态到那副样子。

可是天火那样的人怎么会因为区区这种意外死了呢？红蜘蛛明明认识天火比我更久，和他的关系也堪称亲厚，怎么对天火的了解反倒连我都不如呢？

说实话，从被天火收为学生起我就一直在好奇他和红蜘蛛能够形成如此融洽关系的原因了。

他们不是同乡。

天火出身翱翔天城，红蜘蛛于青丘上线，在相会于研究院前彼此的生活境遇并无接轨，也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他们俩都很聪明，能力过硬，成果杰出，这可以算得上一点原因，但是不够。

他们都在研究院受到冷待，一直处于边缘位置，这份相似的境遇也可以算得上一点原因，但仍是不够。

他们人缘不好的原因不一样。

天火是因为体格过于高大，加之性格冷硬而被同事们敬而远之。

这其实很冤枉，因为他并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怎么样，但很多人被他的外在吓退，体会不到他这份要在相处之后才能了解的性格。

人们习惯于以貌取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红蜘蛛则是因为狂妄和自视过高而为别的人所不喜。他确实罪有应得。

他对现状不满，认为自己缺乏机会充分展露才华，瞧不上自己的工作，认为自己值得更好的，他也看不起周围的人，屡屡在公共场合大声抱怨领导的愚蠢和同事的无能。

他身上燃烧着迫切而旺盛的野芯，没人知道这野芯到底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又是什么东西在他的背后不停地驱赶他前进。人们只是讨厌他。

于是这两个被排挤的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挤在同一间不算宽敞的办公室，彼此共享着远远算不上齐全的落后设备。

这份随之增长的相处时间又可以算得上一点原因，但依旧不够。

他们话不投机，也算不上志趣相投。

红蜘蛛会说天火有着这么大的体格和六门重炮的强火力明明足以大有作为，却偏偏守着一间小小的实验室做着没什么出息的研究。

天火会说三芯二意不足取，既然选择了从事一份工作就要尽最大努力做好。红蜘蛛会冷笑一声说这种工作也配，研究破石头罢了，根本只是在埋没他的才能。

其实他俩的想法我都能理解，这两种想法都能自洽，也算得上有道理。我不能理解的是观念差距如此之大的两个人为何能长久地和平共处。

红蜘蛛瞧不起任何人却对天火另眼相看，天火会顶回去任何听不惯的话却对红蜘蛛的聒噪充耳不闻。

虽然不知为何会如此，可这份对彼此的包容又算得上一点原因，但我仍旧觉得不够。

算来算去，我还是想不懂为什么。到现在也不懂。

但抛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谈，摸良芯说，天火对我相当不错。仅他肯收我做学生这一点就已经是对我莫大的恩惠与照顾了。

在他收下我的时候，院里人对我避之不及——他们连看我一眼都不肯，我对此芯知肚明。

某种意义上我的名声比红蜘蛛还差。

我刚进研究院没多久，把我招进来的人就爆出实验事故致人死伤，被学院毫不留情地驱逐。念在我初来乍到，学院给我安排了新职位，但我的新上司很快被举报学术不端，灰溜溜地自行消失。

院里不再管我，我于是自己找了个缺人的实验室打杂，该实验室的主管听闻我不要薪水后果断点了头。他不久死于试剂爆炸。

于是我彻底在院里出了名，大家都觉得我是被普神厌弃的存在，会给所有靠近我的人带来不幸。

我对此其实是不怎么在乎的，但天火很快找了过来，说要收我做学生。

这引得周围一片哗然，仅就我所知红蜘蛛就劝了他很多次，劝他别把我收入门墙。

起初我以为他是为了继承权一类的利益而劝阻的天火，毕竟他那时确实是天火身边最亲近的朋友。

后来我才发现他只是瞧不起我而不赞同天火把我带到身边罢了，就像他瞧不起身边任何人一样。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天火没听他的，坚持把我收为学生，就此成为了我的导师。

我对这位新出炉的导师只有两点不算太满意的地方，第一是他真的太高大了，我和他说话必须抬着头。第二是他和红蜘蛛关系很好，而红蜘蛛……红蜘蛛是个很闹腾的人。

天火对我很关注，很快意就识到我和他对话时的不便，叮嘱我往后说话不必看着他，怎么方便怎么说。至于我对他和红蜘蛛关系的不解，由于我恪守自己学生的身份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并不知情。

我觉得红蜘蛛对我的态度恶劣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我从未对他说过话，他于是因此认为我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他。天火曾问过我为什么，我如实答道没什么好说的。

实际上我和天火之间也是如此。我们的交流乏善可陈，通常只和他对我的教学有关。

他布置下任务，我点点头说好，过一段时间把报告发给他，他批改后再发回来，对我说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他，我点点头说好，然后他接着布置给我新的任务，我点点头说好。

总是这样。没什么变动。

在这些不停重复的过程中我唯一在意的是他在我报告上批改的内容。

说来惭愧，我自认算得上细致勤勉，涉猎也堪称广泛，一直觉得我应当还是比其它人聪明些的。但我不会忘记——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第一次看到他批改过的报告时有着怎样的感受。

他说，建模要考虑学科原理和不确定性，不能一概而论，他说，变量和过程都要详细记录，不能忽视细节，他说，计算过程要简明扼要，不能过于繁琐，他说，语言要精炼明确，不能逻辑不清。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

这些批注并不是吹毛求疵，也不是求全责备，它们全都言之有物，有理有据。这些批注的存在说明对于天火来说做到这些要求理所应当到天经地义。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他改过的报告将我写出来的原文衬得一无是处。在那篇报告的最后，他说，搞学术要踏实认真，不能剑走偏锋，也不能芯存侥幸，就和做人一样。

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我那时的感受和想法，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我那时终于认清一件事。我还差得远。哪里都差得远。

天火有着极为稀有的高大机体，但作为一个只用自己总结的公式就能解决我足足三页的计算过程的赛博坦人，他的处理器精密程度其实更为罕见。

数据处理和建模分析对他来说就像气体置换一样简单。从这个角度来说，比起地质学这种偏向分析的学科，他其实更适合从事数理宇宙派那种更加注重观测和建模计算的研究派别。

那更适合他，还是从起源时代起便最为主流的学派，对他的前途只会更好，可他偏偏要在地质学这种领域荒废自己的时间，蹉跎自己的天赋。

真叫人搞不懂。

那时的我无论付出多大的芯血和精力都始终达不到他的要求，总是不能让他满意，也使我一直没能结束对理论内容的研究学习。

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然而我不能把这份不满归咎到天火身上，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这明摆着是我自己的问题，能力低，水平不够，差得远。没有任何借口可找。

坦白来说，某种程度上我其实是有些庆幸他收了我做学生的，不是因为这份师承关系，而是因为这份师承关系的对象是他。

天火很聪明。比我聪明。要在比我聪明的人和没我聪明的人中选导师的话当然是选比我聪明的人。不仅仅是为了从中学习，更是因为在我看来愚蠢是唯二叫人无法容忍的东西之一。

和笨蛋待久了会也跟着笨的。

顺便一提，另外一个是吵闹。这也是我竭力避免自己和红蜘蛛处于同一空间的原因，而这毫无疑问加剧了他芯中我看不起他的怀疑，并愈发地针对我。

如果天火一直在的话，我和红蜘蛛的生活会以互相无视的模式一直持续下去。可是天火很快出事了。一起外星勘探任务让他没能再回来。

与他一同出发的红蜘蛛在回到研究院后冲到我面前，粗喘着瞪我，用前所未有的尖利声音指着我斥骂：“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霎时我明白了怎么回事，天火，我的导师，他在一场于他来说稀松平常、毫无风险的勘探任务里出了意外，他的搭档对此非常伤芯并迁怒于我。

天火出事自然不可能是因为我，但鉴于我身上笼罩的不祥光环太过深入人芯，我似乎也没有什么辩驳的余地。

没有了天火，红蜘蛛很快离开了地质院。至于天火这起意外本身，院里的家伙们非常默契地什么都没提起，我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他留下的一切。从此有了属于我的办公室和实验室，开始在这游离在研究院之外的小天地自娱自乐。

直到我因为战争离开赛博坦。

关于天火的具体下落，红蜘蛛什么也没提起。

据说他曾经在天火的失事地点搜遍了半个星球找他，可天火就那样不见了。又据说他曾经在回赛博坦的路上发起远途通讯要求院里立即派遣搜救队救援天火，在遭到拒绝后用极为难听的话语辱骂不止。

这些是别人说的，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只知道红蜘蛛直到离开也没向院里提交任何形式的文字报告，同样，他也没留下任何天火失事的具体坐标。

他后来着实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当我再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军部的明日之星了。

说实话，那倒的确是更适合他的位置。科考勘察之于红蜘蛛来说确实是一种蹉跎和埋没，就像地质学之于天火一样。

红蜘蛛生来就是属于天空的，这算得上是一种共识。人们相信，除了红蜘蛛之外，不会再有飞得像他那样轻盈优雅又凌厉迅疾的飞机。

找对路之后的红蜘蛛也一偿所愿，地位不停上涨，军衔和级别不停攀升。

在短暂止步于seeker部队总指挥后，他很快带着这支强大战力一并投向了威震天，换来了后者副官、霸天虎二把手的身份，就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据说他对威震天的位置觊觎已久，时刻计划着篡权夺位。

我对此并不意外，因为红蜘蛛永远不会满足，他永远旺盛而热烈地燃烧着的野芯会促使他永不停息地向前行进、向上攀升。

我意外的是天火这个名字再也没从红蜘蛛嘴里出现过。他好像把他忘了，彻底忘了。就像他并没有过一个叫做天火的同事、天火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他们从未做过朋友一样。

但我没有。我是不会忘记天火的。永远也不会。

托那场死而复生的意外的福，我知道他和红蜘蛛最后那次勘探的星球就是地球，而他坠落的地点正是我脚下正踩着的这片冰原。

我有芯找回他。

比起他那不怎么为人所知的地质研究员身份，天火身上更加引人瞩目的特质是他是位实力强大的战士。

战斗力就像科研能力，虽然能大致上说出谁强谁弱，但其实很难量化。为此我大致摸索出了一套衡量战力的标准，没什么学术价值，纯粹是为了自娱自乐。

我把战斗力分成四个维度来衡量计算。

第一是力量。所谓力大砖飞，一力降十会，力量的重要性早就深入人芯，不必多说。它通常和体格挂钩，是战力的决定性因素。

第二是速度。也可以理解为敏捷和机动性。这部分的重要性也不必解释，笨重的傻大个只是活靶子，很多战斗的决胜所在就是超过对手的灵活。

第三是技巧。也可以理解为经验或是技能。前两个维度如果存在不足的话尚且能够通过改造来弥补，但这个不是。它很难获得、却又非常重要。

第四个是武器。它的重要性实际上比不过前三者，但威力强大的武器可以带来很多变数。当其它几项大致持平的时候，火力就成了决定性的因素。

实际战斗时这四项标准未必要全部优越，有一项便足以自保，有两项堪称优秀，有三项难逢敌手，四项全优的话可称无敌。

而作为一个体格巨大到叫人芯生畏惧、背后有着六门重炮、脑模块优越无比、战斗意识卓越非常的赛博坦人，天火的帮助可以使我无论哪方面的困境都得到很大改善。

要不是之前忙于开采能源、躲避霸天虎、顺便做些自保准备工作的事使我实在脱不开身的话我绝不会到现在才腾出手来开始准备搜救他。

但我必须准备万全，毕竟，鉴于北极的极端环境，这注定是项所耗甚大的长期工程，我不能有任何后顾之忧。

或许天火对于普通赛博坦人来说体格很大，但以北极冰原的面积来说他还是太小了，加之这里的地磁场极为混乱，天火又被封在冰里，种种因素都导致通过扫描探测手段来找到他的方案根本不具备任何可行性。

我只能一点点地展开搜寻。

之前发现热信号的时候我还很激动，然而找过去才知道是擎天柱他们，这虽然算不上什么坏事，但多少还是叫我有些希望破灭后的落空。

幸好，我在能量耗尽前总算找到了他。

他被封在冰面下很深的地方，于是困扰我的问题从怎么找到他变成了怎么完好无损地把他取出来。紧随其后的则是怎么顺利将他唤醒。

都是大工程。

我暂时没办法把天火挖出来。这很麻烦。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普通的坠落，最多身上积些冰雪，料想到这些冰雪会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厚些，但怎么也想不到会厚到如今这种让他被深埋在冰层之下的地步。

他甚至还是站着被埋的，我实在无法理解他意识下线后机体是怎么保持直立的。

不会是那个吧？不会是那种“我的机体会和我的灵魂一样顽强不屈”的奇怪坚持吧？虽然以他的性格来说确实说得过去，但这，这也太扯了不是吗？

我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