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柔从凤仪宫出来时，露出了久违的真笑，她看了眼高悬的红日，感慨道：“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春儿经过近一个月的修养，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又同往常一样陪着她请安。此刻听到她的话，附和道：“美人说得是，殿下如今有了嫡子，地位更加稳固了。她定然会念着小娘子的情，以后咱们在宫里的日子应该会舒坦许多。”

犹豫了一会，她接着说：“只是小娘子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情况？奴婢此前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呢。”

沈芷柔由她的搀扶着登上了肩辇，面对春儿的疑问，她只淡笑着，以怕她病中劳神为由糊弄了过去。

今天这场假孕案的结果差强人意，不枉她费了那么多精力探查往事，但视线落在春儿身上时，她目光幽深，只是身边人还需要她再费心一会儿。

回到思水轩后，她打发春儿去尚食局领一份她喜欢的糕点回来，然后唤来郭尘与安青，要他们交代这个月的收获。

郭尘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恭敬地递给沈芷柔，道：“奴婢发现朱内侍每隔三日就会去尚药局取药，然后趁夜出去见人，奴婢无能，不知道是谁与他接头。”

安青拿出了私库的账簿，翻到总记银钱的那页给沈芷柔看：“奴婢发现私库里的银两数目有些不对，可库房钥匙只由春儿姑娘与奴婢掌管，奴婢不知道这钱的去处，不过春儿姑娘平日只见过咱们宫里的人。”

沈芷柔听着他们的话，脑中迅速回想起那夜见到的场景，瑄郎、春儿、朱环，这三人串在一起让她有了个不安的猜测，莫非朱环见的人是瑄郎，春儿偷偷拿钱是为了让朱环去买药？

她接过郭尘献上的药方，嘉奖了他们一番，然后要他们不要惊动这两人，继续盯着就行。

待春儿领着糕点从尚食局回来后，沈芷柔状作开心的模样品尝了一块，然后将话头转到了她的伤上，“春儿，你背后的伤可有落疤？”

春儿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的神色，看得沈芷柔心情复杂，她叹道：“你放心，太医院里定有能人知道消痕的妙方，我肯定会为你寻得。”随即她命人去请杜若桁太医。

听到这个名字，春儿似有些惊讶，问道：“小娘子为何点名要他来？他不过官居吏目而已。”

沈芷柔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回道：“春儿可是怪我没为你召御医？你可知深得太后信赖的杜老太医正是他的祖父，杜家的家传医术也很有名，我觉得杜若桁迟早会升为御医，况且咱们也清楚这人的品行，请他来为你诊脉我才安心。”

春儿忙摇头解释自己并非嫌弃此人官职低，然后只好顺着她的意思等杜太医来。

杜若桁第二次踏入思水轩时，被里面的变化震惊了一下，见过衣着华贵的沈芷柔后，他暗自感慨怪不得后妃都要争圣眷，如今的她应该再也不用在生病时顾虑病因了吧。

得知沈芷柔的意思后，他为春儿把脉，轻松道：“请纯美人放心，春儿姑娘身体恢复的很好。至于伤痕，下官依稀记得曾得过一张药方，待臣研制出药膏后便派人送来。”

沈芷柔点了点头，笑道：“劳烦杜太医了，只是妾还有一事想请教。”

说话间她挥手摒退了内殿里侍奉的其他人，然后拿出郭尘记下的药材单，问道：“还请杜太医告诉妾，这张药方有何作用？”

看到他们两人脸上的惊慌后，沈芷柔只觉一阵目眩，明白了那夜瑄郎和春儿果然都在骗她，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杜若桁见沈芷柔抓到了春儿的把柄，犹豫地望向春儿，不知是否该告诉她的主人实情。

而春儿此时已经想通了沈芷柔这些天的异常，她叹了口气，对杜若桁道：“杜太医请回吧，这事我来解释就行。”

杜若桁还想留下为她求情，但沈芷柔扬声让宫人进来，送他回太医院。

春儿苦笑道：“小娘子是什么时候派人盯着朱环...和我的？罢了，这也不重要了，奴婢就从那夜诊脉开始讲起吧。”

沈芷柔听她这般问，心里也很难受，她早就把春儿当做亲人看待，若非亲眼见到异状，自己怎么会疑她？

春儿不急不躁地说明原委，沈芷柔听着怒从心起，她失望地看着春儿道：“若你没有遭这场罪，你就会安心地看着瑄郎的身体被旧伤拖垮？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在意他...”

春儿垂首不语，她知道小娘子接受不了这件事，陆三郎也是猜到了她的反应才刻意隐瞒的吧。

正当沈芷柔为瑄郎的病情担忧时，宫人来报刘内常侍派人送来了一份礼物，她只好收起了脸上的薄怒，挂上一如既往的假笑去前殿。

来的是刘良手底下的小内侍，他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漆盒候在前殿，沈芷柔问他里面是什么，他摇头道：“这是刘爷亲自封的盒子，奴婢也不知道。”

沈芷柔示意一旁的朱环接过来，因嗅到了豆蔻芬芳，以为里面是香料，欲伸手打开一看。

突然一道清冷但耳熟的声音传来，止住了她的动作，“美人且慢！”

沈芷柔顺着声音朝宫门口看去，惊喜地发现来人是瑄郎，他匆忙进殿取走了朱环手里的漆盒，她看着他头上的薄汗，疑惑地问：“陆中官似乎来很急？为何要拿走刘内常侍送来的礼物？”

圣人下令要赐死林采女，下面的人自然马上就去办，但是林采女到了冷宫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嚷着想见自己家人最后一面，可司刑的内侍哪里会在意一个将死之人的乞求？

林采女见他们不替自己传报，就在冷宫里大吵大闹，疯狂攻击任何接近她的内侍，行刑的人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派人禀告刘内常侍。

圣人陪着皇后用过午膳便回到了飞霜殿批阅奏折，在看地方传上来的秘奏时，他摒退了殿内侍奉的众人。

陆文瑄退下后注意到有陌生的内侍进了飞霜殿，只见他躬身立在刘良身侧说了些什么，然后刘良脸上就露出了阴狠的笑，随着那人离开。

他心里莫名地在意这件事，等着刘良回来后，就装作不经意地聊起了他刚才的去向。

刘良把他当自己人，得意地回道：“我正愁没机会让纯美人看到我的用处，哪想机会就这么来了。林氏闹着不肯上路，我自然要帮她体面，顺便砍了她推人的右手送给纯美人，让美人看了出口恶气。”

陆文瑄闻言有些愕然，不解地看着刘良问道：“怎么能把这等晦物献给沈美人？刘爷难道不怕冲撞了贵人，反招致厌恶吗？”

刘良脸上浮现了丝回味的神情，随后阴冷道：“这还用你提醒？我特意修剪了林氏秀窄修长的手指，又将白嫩的整只手掩在了层层香料与鲜花瓣下，只露出了一点泛着珠光的青色指尖，并不吓人，美人只需打开木盒粗略扫一眼就能明白我的心意。”

陆文瑄有些明白为何大家都说他行事狠厉，心知再劝下去也是耽误时间，因担心沈芷柔被吓到，他忙找了借口离开飞霜殿，往玉福宫跑去。

幸好及时赶到了，看着沈芷柔一无所知的神色，他心里安定了下来。

待稳住了气息，他疏离地回道：“刘内常侍送错了东西，特命奴婢赶紧取回，之后会有人把真正的礼物送来，奴婢就先回去复命了。”

沈芷柔狐疑地看着他，虽然他面上淡然，可她能感觉到瑄郎其实很紧张手中的漆盒，不过她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他直挺的背上。

她笑道：“陆中官既然来了，也该喝杯茶再走吧。而且妾也想回赠刘内常侍一份大礼，但不知他喜欢什么，还请陆中官替妾挑一挑。”

说完后，她径直往内殿走去，也不等陆文瑄应声，在殿上宫人们的注视下，陆文瑄只能跟上沈芷柔往里走。

沈芷柔进入内室后，低声吩咐春儿去拿石冻春，又摒退了殿内的宫人，偌大的后殿仅剩他们二人。

她上前虚搂住瑄郎的腰，恨声道：“我已经知道了，你为何要骗我？你以前从不对我说谎，怎么一入宫，嘴里说的都是我不想听的话。”

陆文瑄本想挣脱她，但听出了她声音的哽咽后，顿了顿只叹息道：“还请美人自重，奴婢的事与美人无关。”

沈芷柔抬头，凝视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良久，然后松开了手，高声唤了声“春儿”。

春儿早就端着酒候在外面，听到她的召唤立刻走了进来，放下酒盘后又默默离开。沈芷柔端起执壶，倒了一杯酒递到陆文瑄面前，“你陪我喝一场酒，我们就一刀两断如何？”

陆文瑄眼中有丝不明的暗色，无言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问道：“我能走了吗？”

沈芷柔含泪摇头：“不够。”然后又继续给他满上。

瑄郎啊，你可知我最喜欢的就是石冻春的后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