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人跟前退下后，刘良喊住了陆文瑄，要他亲眼看着自己处理马求安，这是陆文瑄第一次见到刘良亲自动刑。

马求安与刘良也算熟识多年，被带入暗牢后求他给个痛快，但刘良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刻意慢慢地折磨他。

风光一时的马内常侍最后变成了瘫软在地的烂肉。

刘良净手后，接过刘合端上来的茶，悠悠地品了一口，“承恩，你刚才在御前答得很好，我是不是又该赏你了？”

陆文瑄撩起衣袍跪在了地上的血泊中，“请刘爷恕罪，先前奴婢探望吴定时顺便与万锦闲聊了几句，问出了他手里的私账。奴婢本想等一切都处理好后再回禀您，但圣人提到了追寻失物的事，奴婢只好匆匆替刘爷挡掉这份苦差。”

刘良合上了茶盖，看向刘合道：“你得多向承恩学学，他来暗牢一趟就能撬开万锦的嘴，而你这几天却毫无收获。”

刘合一惊，忙跪下道：“干爹说的是，儿子无用，今后一定多向承恩兄弟请教。”

陆文瑄明白刘良这是不计较他私下的动作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刘良，“宫外内贼同伙为了保命吐出来了买主，还请刘爷过目，奴婢看了后觉得兹事体大，才会不愿咱们内侍省沾上此事。”

刘良接过来一看，蹙眉将名单送到火盆里烧了。

“你做得对，外臣的事宫里人不能插手。”

三天后，大理寺呈上了审讯结果。

宫外的从犯们在牢里畏罪自尽，他们生前自称自己因为害怕而销毁了珍宝，所以并无完好贡品流入民间。

赵晗看完郑惟安的折子后，脸上似有薄怒。

他问伴驾的沈芷柔：“柔儿，你觉得天底下有没有胆小的贼？”

沈芷柔摇头，“我只听说过做贼会心虚，胆小之人怎么敢偷东西？”

赵晗将奏折扔到地上，“郑惟安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他太让朕失望了，竟敢如此敷衍朕。”

沈芷柔捡起奏折看了一眼后心道，这不是典型的杀人灭口吗？

她本以为郑大理寺卿会折腾许久，最后勉强追回一些失物交差，可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竟直接不查了。

他是真查不出来，还是不敢往下查？

沈芷柔将奏折放回案上，假意劝道：“妾在闺中时就常听闻大理寺的郑寺卿铁案直断，大家都说他是好官，或许情况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圣人不该轻易误会肱股之臣。”

赵晗抬眸，“他在民间很有名望？”

沈芷柔点头，很是诚恳地说：“尤其是今年年初那阵子...反正京里人都敬佩他慧眼识奸，为朝廷肃清了许多坏官。”

赵晗凝视着她，良久后淡笑道：“柔儿说得也有道理，郑爱卿办事向来牢靠，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他知道朝中百官都怕郑惟安，但不知道百姓似乎很满意他，连与他家没有关联的后妃都会替他说话。

郑惟安本来是他很喜欢的一位重臣，因为他掌管诏狱后，朝廷上就少了很多聒噪的大臣。

可他经营名声干什么？他手里的冤案并不少。

成功地瞒下后，他又准备欺上了吗？

沈芷柔看着圣人忍下不满的模样，嘴角微扬，有些事只会越想越气，圣人定然记下了郑惟安的这笔账。

忽然殿外的内侍进来传报，“两位兰宝林称亲手做了羹汤想献给圣人，圣人可要宣她们进殿？”

赵晗看了眼沈芷柔，下令让内侍把东西送进来，人就不见了。

沈芷柔却拦住了他，“圣人已经看了许久的奏折，不如让两位妹妹陪您出去走走。”

兰氏姐妹入宫后颇得圣宠，一个月内有十多天侍寝，而她除了日日伴驾外，侍寝的次数较之前少多了。

满宫后妃见状再也不提她们是因长得像自己而得宠 ，转而赞叹韩充媛那日说得对，真是后来者居上。

对于这种情势变化，她很满意，也猜得到原因。

她生□□笑，虽然进宫后难得遇上趣事，但她也不至于因此改了性。

除了侍寝时会因不适之感哭泣外，她难以在其他时间装出圣人喜欢的清愁含泪模样。

而兰氏姐妹天生就是那副惹人疼爱的可怜神态，不用圣人刻意逗弄就与心中故人很像，相比之下她们的恩宠自然更盛。

如今琳琅库的戏已经看完了，她准备把飞霜殿伴驾的位置让出来。

整日与瑄郎相对固然甜蜜，但在他面前与圣人柔情蜜意地做戏也很煎熬。她想找个机会亲口告诉他，圣人其实并不爱他。

他不用担心自己辜负了圣人的喜欢。

赵晗想着自己此刻确实已无心批阅奏折，便依了沈芷柔的提议打算去御花园逛逛。

他含笑拉着沈芷柔的手道：“你也陪着一起去。”

殿外的兰氏姐妹见圣人与沈美人一同出来，连忙行礼问安，得知她们可以陪驾后，两人脸上都带着浅笑。

兰华兰幽都很柔顺，但姐姐更沉稳些，读的书也比妹妹多。圣人与她闲聊时，她也能说出一些典故出处。

而兰幽活泼善舞，走在她姐姐的右手边无心参与圣人的话题，只偏脸赏花。

前方远远地传来一曲《绿腰》，她听见后眼睛亮了一下，轻轻扯着姐姐衣袖，想要往那个方向走去。

兰华快速地瞥了她一眼，她们这是在陪圣人游玩，哪里由得她们俩决定去哪。

赵晗也听见了曲声，脑中浮现出兰幽翩翩起舞的模样。他瞧了眼她，了然她的兴趣，遂抬步往那走。

沈芷柔伴在他左侧，意外地发现熟人的身影，舞者竟是柳美人。

她仿佛不知道身后已经来了一行人，仍在亭中随着琵琶声的节奏曼舞。随着乐声越来越快，她舞姿生风，愈加突显其不堪一折的细腰。

不久曲罢舞毕，她微喘着回首拜见圣人，雪白的脖颈上闪着莹莹的珠光。

赵晗观舞时目光一直停在她的杨柳腰肢上，此刻又移到了眼前人的脸上，想了片刻后终于记起她是谁。

他含笑着鼓掌，“朕竟不知柳美人也善舞，今日一见让朕颇为意外。”然后亲自走到柳美人身前扶起了她。

柳美人抬眸娇羞一笑，随即又垂首避开他的眼神。

赵晗注意到她泛起霞色的脸颊，笑着搂住她的腰，柳美人顺势依在他怀中，他们继续往前走。

沈芷柔自然不会跟上去，兰氏姐妹也站在原处望着圣人离开的背影，她们的眼神中有些落寞。

兰幽突然出声道：“姐姐，我跳得比她好，圣人既见过了我的舞姿，又为何会被那人迷住？”

兰华忙捂住她的嘴，低声斥责道：“不许议论圣人，我们回去吧。”

沈芷柔见状在心里轻叹一声，圣心哪里是仅靠舞姿就能笼络住的？若指望获得圣心，她往后的日子怕是难熬。

另外一直低调的柳美人为何突然争宠，难不成是含真的死让她醒悟？可她又是从哪得到圣人临时出游御花园的消息，谁在帮她？

思及这些疑问，她没了赏花的心思，登上步辇回到思水轩。

此后柳美人的落霞轩经常响起乐声，兰氏姐妹的风头被她分掉了一些，许多宫中老人对此议论纷纷。

而沈芷柔并不关心这一切，她白天不再前往飞霜殿伴驾，只闷头呆着书房。

因着圣人先前的要求，她画技精进了许多，瑄郎代笔的那幅画启发了她，她想送他一幅含情的画。

因这画见不得人，她在书房时只允许春儿一人进来服侍，思水轩的宫人们猜测她想再次借画夺回圣心。

春儿把这传闻说与沈芷柔听时，她正落下最后一笔。

“你知道这是在哪吗？”

春儿凝神看了会，“不会是青云学院吧？小娘子什么时候与他一起上过学？”

沈芷柔笑得很温柔，将曾经女扮男装混进学院的事说与她听，末了嘱咐她将此物交给瑄郎。

依旧是朱环趁夜而出，将密封好的画交给陆文瑄，“美人说这幅画只有你能看。”

陆文瑄心有所感，拒绝接过画轴。

朱环见状又掏出密封的信交给她，“美人说你不要画就先看信。”

陆文瑄犹豫了一会，接过信后避开朱环撕掉了外封，展开信一看沉下了脸。

朱环不知道主子今日所托有何用意，见他神情凝重的模样心慌道：“陆寺人，美人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

陆文瑄恢复常态烧掉了手中的信，然后朝他笑了下，“没事，只是我想见美人，今晚如何？”

沈芷柔听到朱环的回禀后，立刻派春儿拿出宫女服，她当然愿意现在去见他。

春儿道：“美人，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咱们轩里人多眼杂，您穿着宫女服出去会惹人怀疑。”

“可我大摇大摆地出去更引人注目。”

春儿心道，那就别见了。

可她最后还是换上了衣服，与沈芷柔一同溜出了宫门，朱环守在偏门处等她们回来。

陆文瑄正在玉福宫旁的银杏林中等着她，不远处就是东六宫连接其他地方的复道，很方便人快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