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一直候在仁寿宫外，等了许久才见圣人与皇后一前一后地出来，自家小娘子则像是失了魂般低头跟着他们身后。

她连忙上前搀扶小娘子，碍着天威什么话也不敢说，在场的奴婢们与她一样，都默不作声。

只见圣人有意携皇后一同回寝宫，皇后却避开了圣人的手，直直地走向凤辇，叫人看着觉得奇怪。

圣人也不恼怒，叹了一口气后上了龙辇，独自回飞霜殿。

沈芷柔沉默地看完这出夫妻置气的戏码，等到他们俩人都走远了，才低声对春儿说：“我们也回去吧。”

思水轩内，安青从燕音口中得知了自家主子请安迟迟未回的原因，面上浮现了一抹忧色。

忽听轩外有动静，她立即带着宫人迎上去，燕音也跟在一旁。

沈芷柔被众人扶着走进内殿，对上燕女官不安的眼神，她勉强笑了下，“没事了，你可以离开，只是往后不要对旁人提及你撞见的一切。”

她说完这句话就挥退了众人，她觉得很疲惫，想睡一场回笼觉。

“两位兰宝林今早突发恶疾，太医诊治无效后薨了。”

皇后很快就通传六宫，给了两位兰宝林一个体面的死因，但许多嫔妃觉得此事不对劲，暗中打探实情。

小兰宝林早上还好好地来了凤仪宫，怎么上午就同她姐姐一起死了？还连带着侍奉她们的宫人殉葬。

安青训斥了轩内的多舌宫人，然后悄声唤出在内殿侍奉的春儿，问道：“美人她还在睡吗？她已经误了午膳，再睡下去恐怕晚上难眠。”

自从失窃案后，内殿又成了她们这些贴身宫人的禁区，唯有春儿姑娘能不经传唤随意进出，她此刻想看看美人的情况都不能够。

春儿摇头，“也不知道仁寿宫里发生了什么，竟让美人如此不虞。”

安青叹道：“我听说圣人现在的心情也不好，御前侍奉的内侍不小心出了差错，圣人一怒之下就杖责了所有近侍，唯剩全总管逃过一劫。”

沈芷柔其实没有睡着，屋外的动静她都听见了，得知圣人拿身边的内侍撒气，她唤了一声喊她们两人入内。

“圣人罚了那些内侍多少杖，他们的伤重不重？”她焦急地问安青。

安青回道：“具体什么情况奴婢也不知道，据说圣人本发了狠，要司刑的人往死里打，还是全总管劝陛下消了火气。奴婢估计这些人得在床上躺许多天吧。”

瑄郎又受罪了……

沈芷柔心疼不已，很想晚上去探望他，但又怕在这种敏感时候给他带去麻烦，一时间整个人都颓丧了起来。

安青误以为她在担心圣人，便提议她现在去飞霜殿抚慰失去新宠的圣人。

去那干什么？指望圣人见了她的脸移情，把旧爱新欢的“宠爱”都放在她身上？

沈芷柔嘴角一勾，盯着安青问道：“还请姑姑为妾讲一个多年前的故事。妾猜想纯儿姑娘与圣人在年少时感情定然很好，但为何她如今不在宫中？”

她认为纯儿肯定已经死了，要不然圣人为何要找替代品，只是今日之事让她怀疑起了纯儿在圣人心里的分量。

大梁的世家大族都会蓄养姬妾以招待客人，虽然她们担着半个主子的名头，但实际上依旧是奴婢，而正经的姬妾则娇养在后宅不会见人。

圣人把兰氏姐妹当做前者玩弄的时候，可有觉得这是在玷污那位纯儿姑娘？

安青依旧不想谈论过去的事，她先前透露一点实情只为安主子的心，如今那俩位赝品都死了，主子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春儿是宫里最了解沈芷柔的人，她觑着小娘子的假笑便知她今日定要问个明白。

“安青姑姑，我知道您是全心跟着主子，但是有时候秘密太多的奴婢并不讨喜。”她来当恶人，“您在宫里呆了好些年，应该知道那些被主子厌弃的心腹宫人一般都是什么下场吧？”

等她把话说完，沈芷柔假意呵斥道：“春儿！我平时交代连你在内的轩内宫人都要敬着姑姑，可你在我面前都这么放肆，暗地里岂不是早摆上了主子谱？”

春儿一脸委屈，瞪了安青一眼后才告罪：“还请美人恕罪，奴婢只是看不惯她有事瞒着您罢了。”

安青何尝不知道春儿的话其实就是沈芷柔的意思，她眼神飘忽，回忆起了年少时在王才人身边的日子。

良久她回神，朝沈芷柔欠身；“既然主子想知道，奴婢自然会告诉您。”

她十五岁入宫，干了三年粗活才走运地被选为王才人的宫人，那时距离圣人被陈皇后收养还有一年。

在那一年里，她知道了才人所出皇子的身边有位很得脸的小宫女，叫纯儿。

十一皇子周围的宫人皆是唯唯诺诺的性子，只有纯儿不知尊卑敢与他玩闹，皇子待她如同亲妹妹一般。

后来陈皇后将皇子接去了凤仪宫，王才人不希望母子情变浅，就将纯儿送去了皇子身边，皇子应该很高兴吧。

皇子几乎没再踏入生母宫中，只有纯儿时不时偷跑回来禀告情况，她发现纯儿脸上的笑越来越少。

也是，皇后出身高贵，她宫里的规矩最重，皇子庇护不了她，纯儿在那肯定受了不少教训。

但是再森严的宫规也磨灭不了少年少女的春心萌动，在皇子晓事的年纪，她暗中成了皇子的侍妾。

因她一直喝避子汤，两人的事瞒到了皇子十七岁那年。当时皇帝缠绵病榻，皇后急着为皇子找一位家世显赫的皇子妃，而王才人也有属意的人选。

不知为何，纯儿突然犯了傻，竟让肚子大了起来。她慌张来求王才人的恩典，希望能给她一个名分。

说到这，安青停了一下，露出了悲悯的神情，“当时皇后有意扶持皇子上位，皇子妃没进门前，哪有让宫女的孩子占掉长子长女名分的道理？”

王才人一面安抚纯儿不要声张，一面将此事告知了陈皇后，而陈皇后的回应就是一杯鸩酒。

皇子悲痛地抱着纯儿的尸体来找王才人，请她好生安葬她，然后选了王才人推荐的孙女郎成为皇子妃。

往后的事情就不用继续往下说了，第二年皇帝驾崩，圣人登基，陈太后离宫。

沈芷柔听完这个故事嘘唏不已，这位纯儿姑娘死在了圣人身不由己的最后一年，她明明再忍耐一下就可以等来她想要的名分。

“姑姑觉得当时的圣人对纯儿的态度如何？是真爱还是普通鱼水情般的喜欢？”

安青回道：“奴婢当时一直陪在王太后身边，不清楚圣人与纯儿之间的事，只听说圣人去哪都带着她，想必是极其宠爱。”

沈芷柔对这个回答略感失望，疑问还在那。

她想到泰王对她这张脸的反应，试探地问：“以前泰王和圣人关系那么好，纯儿与泰王应该经常见面吧？”

安青点头，“他们年纪相仿，泰王的母妃又与王才人同居一宫，两人常玩在一起，纯儿认识泰王也不奇怪。”

沈芷柔伸手扶额，脑补出了两位皇子爱上同一位宫女并多年未能忘怀的故事，这写成话本定会大卖。

她好奇地问：“我与兰氏姐妹相比，哪张脸更像纯儿？”

安青脸上的浅笑告诉了她答案，“请美人安心，您与纯儿有七分像，但气度明显区别于一位低微的宫女。兰氏姐妹胜在身上那股忧愁的劲，神似纯儿最后几年的模样。”

沈芷柔起身走到铜镜面前，竟与自己有七分像，真巧啊。

她莫名地可怜起素未谋面的纯儿，想到她与兰氏姐妹是一样的死法，打算祭奠一下今日逝去的佳人，聊慰芳魂。

可宫中禁止烧纸，这件事得悄悄办，现在暗中应该还有人盯着她...

思量了片刻，她想到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翌日清晨，凤仪宫安静了许多。

沈芷柔本以为韩充媛脸上会有得意之色，毕竟她昨日刚提醒皇后，转瞬就真出了一件被她料中的事，可她现在看上去并不开心。

柳美人一直带着浅笑，没了幽兰轩的那两位与她分宠，往后就该是她独占圣恩。

皇后似乎又病了，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感，嘱咐大家安守本分后，就把协理六宫之权授了周昭仪。

“今日的请安到此为止，大家以后暂时不用来了，有事禀告周昭仪即可。”

沈芷柔觉得她这是患了心病，昨日太后不留脸面地指责皇后治宫不严，差点混淆了皇室血脉，可这该怪圣人才对呀。

今日她主动留下，想安慰皇后。

皇后见到她进来，神情十分复杂，她叹息道：“纯美人，你去飞霜殿陪圣人吧。如果是你伴在他身旁，定能让他忘记兰氏的死。”

沈芷柔本来就打算求见圣人，“妾听殿下的，只是殿下也要保重凤体，切勿为她们伤怀，这件事错不在殿下。”

皇后抬手按压眉心，“管好后宫诸事是本宫的职责，本宫没能早点发现奸情便是失职，母后教训得对。”

说完她摆手示意沈芷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