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钱婕妤给皇后侍疾，她守在皇后床边，慢慢地喂药。

听到外室传来周昭仪的声音，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准备出去与她打个照面。

“端药碗这种小事哪需要钱婕妤来做？”周昭仪见她托着漆盘出来，自然地问。

钱婕妤朝她行了个礼，含笑解释道：“妾觉得还是亲自盯着殿下所用的一切东西比较好。”

碗里特意余下了一些药汁，说话间，她将它递给了一旁的太医，让他检验现在的药与之前端进去的可有不同。

周昭仪看着一幕，赞道：“你有心了，不知钱妹妹来了多久？”

钱婕妤适时打了个哈欠，“妾晌午就过来了，一直在内室陪着殿下，可惜殿下始终未醒。”

“钱妹妹辛苦了，后半夜更难熬，你还是先去西暖阁小憩一会儿吧。”

“谢周姐姐关心，妾正有此意。”

周昭仪看了眼钱婕妤离开的背影，继续与梁院使说话，问询太医院诊治的事宜进展。

过了一会儿，身边的张喜提醒道：“昭仪，您明日还得陪着太后招待入宫请安的官眷，眼下时辰不早了，还请您早些回宫休息。”

梁院使立即欠身道：“还请周昭仪放心，臣等自会看照皇后殿下。”

周昭仪颔首，“有劳诸位太医，妾就不叨扰你们了。若是殿下这边有新的进展，一定要及时派人告知妾身。”

太医院众人一起恭送她离开，随后有人小声地感慨了句，“周昭仪真是牵挂皇后殿下啊。”

梁院使疲惫道：“宫里的主子们都盯着太医院，咱们还是别闲话了，继续辨认药渣吧。”

钱婕妤在西暖阁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周昭仪进来，心中不免为她的谨慎感到不悦。

“周姐姐就这么忌讳被人发现我俩在一起叙话吗？”

周昭仪眼神冷漠地注视她：“是啊，你才看出来？”

钱婕妤被她的话噎了一下，脸上浮现了不解之色：“我以为周姐姐约见妹妹，是代表先前的气已经消掉了。”

周昭仪解开披风的系带，坐到她对面的软榻上。

“钱妙意，我不喜欢为旁人做嫁衣，更不喜欢被人推着往前走，你暗地里的动作让我很不高兴。”

张喜接住滑落的锦绣软毛披风，示意钱婕妤的贴身宫女巧儿同他一起退到暖阁的门口。

钱婕妤垂眸思量：“周姐姐是在说什么事？妾何曾算计过姐姐？”

周昭仪伸手越过两人之间的案几，将她的下颚抬起：“别装傻，你为你儿子铺路本与我无关，可你不该利用我。”

钱婕妤目光恭顺：“姐姐说得可是六皇子的事？我的确收买了他身边的宫女，想诱使他出言无状，招致圣人厌弃，可妾真不知道他会撞上皇后病发。”

周昭仪面露嘲讽，手滑到了她的脖颈处，“你不是早就注意到了皇后的病不同寻常吗？我匆忙地收尾不正是拜你所赐？”

钱婕妤平静地回望她：“妾知道姐姐不是个心狠的人，要不然皇后早死了。妾还知道姐姐想要什么，妾先前只是在帮姐姐下定决心，今日之事真是意外。”

周昭仪冷笑了一下，收回手，“若没有六皇子这个意外，皇后本该慢慢地沉睡不醒，不会引起圣人与太后的警惕！可你再次坏了我的事，自己的算盘也落空了，我该怎么教训你才好？”

钱婕妤想到六皇子最后被太后带走，心中的暗恨又开始翻涌，但六皇子的资质摆在那，圣人对他不喜的态度让她感到一些欣慰。

她端起已经变得温冷的茶盏，语气依旧亲热：“姐姐，我们都很清楚对方的目标。如今我们离达成所愿都只剩最后一步，将来还有许多时间互称姐妹，你何必计较妹妹这次的失策呢？”

她没有料到太后在意那个小傻子，毕竟太后回宫这么久了，从未看过他一眼。

周昭仪漫不经心地回道：“我成为皇后是迟早的事，可你能不能当上圣母皇太后还是未知数。”

钱婕妤温和一笑，语气坚定地分析：“周姐姐，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动纯美人肚子里的孩子，但你应该清楚这孩子过不了宗室那关。圣人会在六皇子与我的晖儿之间选谁，这不是很明显吗？”

周昭仪的笑容隐隐有些不屑，“我的面子？看你这两次行事的作风，哪像把我放在了眼里？”

她没了谈下去的兴致，干脆地起身离开。

“钱妹妹，宗室的意见并非宗正一人说得算。比起你的十皇子，表妹的孩子与我更亲，我倒想看看以后谁敢生事？！”

钱婕妤神情陡变，“周姐姐，你还在怪我是吗？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昭仪就已经离开了西暖阁。

宫女巧儿一脸担忧地走进内室，见到主子阴沉的脸色后，不敢言语。

翌日，诰命夫人们进宫向太后请安。

其实本该由皇后接见朝中命妇，但太后与圣人都觉得国母病重的消息不宜在年节期间散出，以免引起人心惶惶，便对外宣称皇后仅是抱恙。

午宴上，一品诰命夫人，孙相公之妻、皇后之母贺氏举杯敬酒，“臣妇祝太后凤体安康，还请太后允许臣妇宴后拜见皇后殿下。”

太后轻轻笑道：“本宫知道你是想女儿了，但皇后的病不宜见人，你还是等她好了再去见她吧。”

贺夫人有些担忧，还想再求她一次，但太后让人把六皇子带了出来，这位五官精致的小皇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太后对他道：“麟儿，你还没见过你外王母吧？去给她请个安。”

贺夫人看到六皇子怯生生地走到自己面前，心间只剩下了欣喜与好奇，忙逗弄着外孙。

周昭仪微笑着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暗道钱婕妤真是弄巧成拙，白送了六皇子一个露脸的机会，太后可真会抬举人。

贺夫人打量了下六皇子的身型，笑道：“臣妇先前听过皇后描述皇子的模样，今日一见已然不符，皇子长得真快啊。”

太后闻言心下一动，叹了口气道：“本宫对此也颇有感触，先前本宫在静宜园修养，未能见到圣人膝下的四个孩子慢慢长大，实在是遗憾啊。”

贺夫人自觉失言，脸上有些无措，不知道如何劝慰太后。

施香会意：“殿下何必伤怀？圣人正值壮年，今后定还会有皇子皇女出生，到时您喜欢哪个，就将皇嗣接到仁寿宫抚养即可。”

周昭仪感觉她这话似有深意，思量了下后接话道：“施姑姑说得是，眼下宫中就有位后妃有孕，母后很快就能到体验饴养孙儿的乐趣。”

太后看了她一眼，“可纯美人颇得圣宠，她恐怕舍不得将孩子放在仁寿宫养。”

周昭仪没有生养过子嗣，甚至有些厌烦孩子，她不清楚怀孕之人的想法，接不了这话。

贺夫人晋升为祖母好几年了，很能理解太后，“殿下，皇嗣能得您亲自照顾是莫大的荣幸，做母亲的肯定愿意。”

一些初为人母的诰命夫人听到这话，心里颇为不赞同，但不敢表露出来。

太后露出了几分意动的神色，笑道：“贺夫人的提议很好，只不过本宫清净惯了，恐怕没有多少耐心，还是让母亲陪在身边养着吧。”

“来人，传旨下去，召纯美人明日来仁寿宫伴驾。”

殿内诸位夫人们都齐声称赞太后心善，纯美人与皇嗣有福气。

周昭仪感慨太后的心思难测，她的反应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她果然是想要纯美人搬来仁寿宫，可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懿旨传来思水轩时，沈芷柔正在轩内散步消食。

她示意朱环打赏传旨内侍，问出了宴上的情形，听完后她心中忧喜参半。

太后行事自是无比周全，借外命妇给出的由头，给了自己暗地里的庇护。明面上，后妃只会觉得自己可怜，宗亲那边见她对自己的孩子毫无芥蒂，心中的猜忌大多都会散去。

可她不信太后没有别的方式让她自然地去仁寿宫侍奉。

她用这种借口无疑是在敲打自己，不要起歪心思，否则她真会拿走孩子。

太后用这种方式完成对圣人的承诺，让她感受到了太后与圣人之间的关系微妙，太后无疑对圣人很上心，但圣人对太后并非如此。

宫人接到旨意便忙得团团转，收拾起要带去仁寿宫的东西。

赵晗得到消息后，也派了人前来照看。在他眼里，陆三就是很好用的奴婢，哪里有需要就可以派他去哪里，完全不用担心他背后有什么势力纠葛。

沈芷柔见到陆文瑄来，先是欣喜后是惆怅，欣喜是因为见到了他，惆怅是因为去仁寿宫后就没有机会见了。

陆文瑄误会了她情绪低落的原因，揽着她的肩安慰道：“你别担心，太后应是偏向让六皇子成为储君，她不会要走你的孩子，凭白抬高他的身份。”

沈芷柔窝到了他的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轻声道：“我没有在想太后，我在想你。圣人很少去仁寿宫，你是不是没有机会来见我了？”

陆文瑄抿着唇，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上次绣的那个香囊呢？”

沈芷柔将它找了出来，在夕阳下翻看：“我照着你说的，努力把它绣得很难看，它现在好像不配戴在内常侍的腰上...”

陆文瑄将香囊握在手中，低头轻轻吻了她的脸颊，“你绣的，当然配。只是你还得另找个出色的绣品送给圣人，我会带着回礼去仁寿宫见你。”

沈芷柔顿时开心了起来，回亲了他一口，“太好了，那你有没有回礼呢？”

陆文瑄眼中含笑道：“你想要什么？我出宫去买。”

“你要出宫？”沈芷柔眼前一亮，“那你站在这不许动，我去写封家书，你帮我带给我阿耶阿娘吧。”

陆文瑄心里有些为难，沈府应该不欢迎他，可看着她脸上的兴奋之情，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沈芷柔只在书房里呆了一小会，就拿着一个密封的信封回到了他的身边，“你不许偷看，一定要把它交到我阿娘手里。”

她的语气很软，婉转的尾音像是在撒娇。

陆文瑄恩了一声，认真地回道：“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用热蜡封住信口。只是若我去的时候，周娘子不在家怎么办？我可以将它交给沈御史中丞吗？”

沈芷柔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阿娘那时回家后有没有把他们俩的情况告诉阿耶。

她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恩……最好还是先给我阿娘，我等你告诉我家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