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宁远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拉起来的窗帘前面，有人影攒动。
果不其然，他就知道她偷偷摸摸就要溜。
从天而降是她；脚底抹油也是她！
和之前一个德行。
曲宁远就忽然想起他与菲菲的第一夜。
金碧辉的1314号房间，第二天宿醉清醒的李菲菲也是这样，当时甚至光着身子穿着浴袍就要逃走的－－
怎么？我曲宁远丢人吗？
曲宁远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这一句话，从小到大，从商界到演艺圈，从没有人能抵挡住曲宁远的魅力。
不仅赞誉太多，且对自己在清醒认识的前提下足够有自信。
但是这自信在李菲菲这儿被功亏一篑了。
怎么她就想溜走呢？
还是，他还是不够好呢？
人啊，什么东西能让一向自信的人开始怀疑自己呢？
除了爱情，还有什么呢？
“又想溜走？”曲宁远开口，睡得呼呼的小佑翻了个身，嘴巴里嘀嘀咕咕什么，听不清楚说的是“小暮给你吃”还是“菲菲给我吃”……
李菲菲弯腰赶紧安抚曲静佑，拍着他后背的手有点潦草，嘴巴里嘀嘀咕咕破碎的睡眠曲。
小佑睫毛动了动，没有睁开眼睛，继续呼呼的睡。
李菲菲这才安心下来,插着腰对曲宁远低声呵斥。
“你干什么呢？小佑好容易睡着了让他多睡一会啊……谁溜走了？我这是光明正大的走，我到时候还要坐着你们家司机开的车去机场……不能便宜你们了，老王头从我家开过来也是费油的……”
她插着腰骂他的样子，和无数平凡的夫妇、和七年之痒、或者三十年老夫老妻中的太太一模一样。
这显然取悦了曲宁远，他眼含着浓浓的情意呼唤她：“菲菲，别走了，你也睡一会留下来吃午饭，我煮饭给你吃。”
李菲菲杏眼一瞪：“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天蓬元帅吗就知道吃！睡睡睡，死了想怎么睡怎么睡！年轻人就是要去锻炼，去赚钱，去工作，去拼搏……吃吃喝喝睡睡是老年人的生活，我是老年人吗？不，我是李菲菲！！”
好吧，她就想着赚钱。
曲宁远很苦恼：“菲菲，嫁给我难道不是最赚钱的吗？你看着睿诚集团，我拿给你做聘礼好不好？要是你还嫌不够，我还有自己名下的几个公司，全部都给你……立刻就去做公正。”
“半山别墅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还是你更喜欢胡同里的四合院？都可以。”
“拍一部戏，拍一个电影，拍一支广告才挣多少钱？我都给你，补给你，换你陪我们吃一顿午饭……”
李菲菲噎住了，她艰难地寻回自己的逻辑：“我，我，我怎么可能是为了，为了赚钱才工作的呢？”
你看，前一秒钟还在“钱钱钱”的李菲菲自我混乱了。
“那你是为什么？”曲宁远好看的脸微微侧着，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在晨曦中，他是冉冉升起的年轻的超新星，而不是行将就木的白矮星。
真特么该死的荷尔蒙爆棚啊！李菲菲绝对不会承认她是被神颜蛊惑，所以说话磕磕绊绊。
她只不过因为睡眠不足，因为头脑缺氧，因为……随便什么。
一定是的。
坐在保姆车里飞驰在通往机场的路上的李菲菲哀叹怎么当时竟然被曲宁远牵着鼻子走了呢？
明明她一向伶牙俐齿，明明她胡说八道第一名，明明她随口一本山海经……
她再也替自己找不出借口了。
就像曲宁远问她：“菲菲，你为什么拒绝我呢？”
李菲菲可以找出一千万个理由，全部都是借口。
而唯一的真相是－－她用舌头抵着后槽牙，把腮帮子顶出了一个小包包－－她怎么配呢？
摘掉了恋爱脑，洗心革面决定只赚钱不谈恋爱的李菲菲，怎么配得上全心全意的曲宁远－－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那可是唯一的光明和希望。
李菲菲揉了揉自己的脸，不是宁远不够好，而是宁远实在太好了。
好到李菲菲觉得能和他在一起，是不配的。
他是云，她是泥；他是星，她是尘。
这不是恋爱中小女生的患得患失，这是一个重来一次的老阿姨深思熟虑的自省。
李菲菲一千零一次叹息。
司机眼观鼻鼻观心，在李菲菲下车时候递上一个保温袋：“菲菲小姐，这是三少给您准备的早午餐，少爷说您车上吃东西会反胃，特意让我下车给您在机场候机时候吃……”
李菲菲还是木偶娃娃一样接过那个袋子，僵硬地说了一声谢谢。
打开袋子，里面是三明治土司、手冲拿铁和一保温杯的五谷杂粮粥……
你看，这就是十全十美的曲宁远，这就是人间值得的曲宁远。
李菲菲怎么配得上呢？
＊
那边，曲家的餐桌边上。
一觉醒来得知菲菲已经“飞”走了的曲静佑生了好一通的气，连带着对曲宁远也阴阳怪气起来：“我原以为你是个好的，我原以为你是个有本事的，我原以为的我以为，原来真的只是我以为……”
被曲睿祥打了一下脑袋：“小孩子好好说话！跟小叔说话要用敬语。我就不一样了。”
曲睿祥对儿子板起脸：“你怎么能这么没用呢？活生生的儿媳妇已经进家门了都能给人走了？这要是换做古代，我给你买了个媳妇你都套不住你就是废物啊……”
废物曲宁远：……
僵住的管家：……
烧饭的王姐：……
我们听到了什么？老爷你肿么了？！买卖人口是违法还是犯罪的啊老爷！！
曲宁远放下碗筷，郑重地同曲睿祥商量：“父亲。”他说，“我有很郑重的决定……”
“聘礼随便开，别的就算了。”曲睿祥说。
曲宁远郑重：“不是，是另外有事情。”
曲睿祥也一愣：“那书房说吧。”
书房里，曲宁远郑重地对父亲鞠躬：“……这就是我的决定，让您费心了。”
曲睿祥抽着烟，叹一口气：“早知如此，那又何必当初。”
曲宁远倒是平静得很：“可是不经历过，怎么能知道呢？人不就是这样吗？在摸索中前行，头破血流都是学费和经历。”
曲睿祥又问：“真不后悔？”
曲宁远眼睛晶晶亮：“不后悔。”
“要是我因此觉得你太草率，进而收回你作为曲家继承人的一切权利，也不后悔。”
“不后悔。”
曲睿祥：“那我知道了。”
他站起来，掸了掸曲宁远衣领上莫须有的灰尘：“我的儿子确实是长大了。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成长？是爱情？还是那个女孩真的那么好？”
曲宁远淡笑，只要想起李菲菲，那世界就一定是彩色的。
“是。”他说。
不知道是在说自己成长了，还是在说菲菲真的很好。
他卸下了身上的重担，他要开启全新的人生，他要杨帆启程，哪怕将要面对的是狂风，是暴雨，是喧嚣，是泥泞。
但是谁在乎呢？
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到彩虹？
＊
曲宁远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那边李菲菲投入紧张的拍摄。
她迟了一天，到片场的时候疯狂打招呼：“有事耽搁了，对不住对不住。”
摄影师本来还在考虑大明星耍大牌的可能性，这时候才知道不是，两个人互相鞠躬的态度有些搞笑。
小玉赶紧拽着李菲菲化妆更衣：“不是明天才能到，怎么今天就飞来了？你昨晚去哪里了啊？老王十二点多给我打电话吓死我了……”blabla的。
“小玉小玉，饶了我的耳朵，救命……”李菲菲赶紧作揖，“能赶上拍摄就行了。”
嗨。小玉词不达意，她其实更多是心疼她们家菲菲。
明明这个品牌的代言费已经低于菲菲的一般水平了，没想到工作量这么大：飞到江南来拍摄就算了，还都是外景，拍摄时间又长，又要配合品牌宣传……
江南水乡，美是美，但是谁能想到四月底就有蚊虫叮咬呢？这阴湿的鬼天气真是逼死北方大妞玉玉仔了。
“酒店环境不好，一定要点蚊香啊，我给你准备了两个牌子的驱蚊水，房间地板都撒一点……”
“亏了亏了。”小玉不止一次嘀嘀咕咕，“他们要求还贼多……简直了，花了五百块钱就想得到五万块钱的效果……哎呀，菲菲我不是说你只值五百块，我说你明明价值五个亿，偏偏只收五百的代言费……亏了亏了。”
李菲菲一个包子堵住小玉的嘴巴：“玉玉仔啊，人长一个嘴巴两个耳朵，就是为了让你多吃饭少讲话。”
小玉嘴巴虽然被堵住了，一边还想说什么。
李菲菲伸手阻了她的话头：“代言谈了，签了合同了，白纸黑字就要履行，这是合同的效力，合同，就是民间的法律，okk？”
李菲菲：“一开始觉得工资低，可以不签约，可以不入职，可以拒绝；但是一旦签订合同，一旦开始做，就要尽可能做好，这是一个打工人，一个合同乙方应该有的觉悟，okk？”
在李菲菲看来，女明星这份工作，和带货女主播，和公司前台，和电脑前的设计师、助理、法务，和咖啡店的老板娘……并无二致。
女明星更高贵吗？当然不是。
大家都是打工人，都是工作。
小玉艰难地笔画了一个ok的手势，给李菲菲化妆的跟妆小姐姐鼓掌：“菲菲，你真是我见过三观最正的女明星。”
她对李菲菲的赞美毫不掩饰：“都说辛苦，都知道辛苦，觉得辛苦就不要接工作；接了工作就不能摆烂！你可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啦！”
跟妆小姐姐姐：“给你点个赞哦，题外话，菲菲你的皮肤真是太好啦！是我职业生涯中的no。1，没有之一……”
一顿的猛夸，把李菲菲都整不会了，啊这……
菲菲：“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