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所羡慕的并不仅仅是他。

而是像他那无拘束的灵魂，和充满自由的足迹。

我多么希望自己的一生也可以像是烟火一样。

虽然短暂，但是足够灿烂。

——汀雪。

……

当满川阳找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天边朦胧的光晕彻底消失，最后一丝晚霞也坠入深海，整座港城陷入了黑暗之中。

匆匆赶来的他步履有些急促，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息着向着礁石上看去。

这里就在神之眼的附近，他是从祭台那里一路沿着海岸线找过来的。

他有话要告诉汀雪，就在今晚，就在现在，他一刻也不想多等。

今夜的大海似乎格外平静。

墨蓝色的海面有规律地起伏着，涌起的浪花冲刷着他脚下的沙粒。

喘息过后，他再次迈开了步子，向前寻找着她的身影。

他到她的家门口看过，那里并没有人。

所以他又想起了祭台，不过那里每天的祭祀活动也已经在半小时前结束了。

祭台距离神之眼的直线距离也不过百余米。

所以他想，她也许应该在那里。

也许她在看着她的海，看着被海水冲刷的人像石。

今夜的天气彻底晴了。

空中繁星点点，月光也似乎格外柔和。

遥遥地，他看到了她。

夜风柔柔地吹着，带起她的发丝，向着身后那点点繁星飘扬。

她坐在海边的那块礁石上，盘着腿，一只手撑在脚踝那里。

安静而又平和，不带有人间的一丝烟火气息，就是她一直以来的那幅模样。

她似乎没有听见少年的脚步声。

只是身子后仰，左手撑在礁石上，右手举在眼前，像是想要将星星的光亮握进手心里。

看到这样的她，他忽然间就有了一丝迟疑。

真的见到她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呢？

说自己知道她没有男朋友了？

说自己是因为与父亲关系紧张，才会和她机锋相对的吗？

还是说——在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后，他忽然感觉自己错了，伤害她了，来表示抱歉？

这一切，听上去都是这么好笑。

这也让他怎么也迈不出最后的几步。

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十米。

走过去——大约需要十秒的时间。

十秒钟，也就是心脏跳动十五次的时间。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坐在礁石上的少女。

看着她被风吹起来的发丝，看着她所仰望着的星空。

好像只有这个样子，他才能理解她世界里的孤独。

“一会儿潮水会涨到你那里。”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他的上方响起。

他眨了下眼睛，目光逐渐汇聚，最后落在了礁石上少女的身上。

在他的视野里，她单手撑着地面，站起身子，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用清冷的声音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想湿了鞋的话，最好早一点离开这里。”

说完这句话，她转过身，站在高高的礁石上面，俯视着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看清了——那个他一直以为高高在上的她。

她穿着初见时的那条白裙，站在那里，抬手拢住被风吹得飘起的发丝，看着他的眼睛，迟疑地问道：“你，在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就在她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站在礁石下的少年忽然非常正式地说道：“对不起。”

两句话同时响起，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任由话语飘散，逐渐破碎在海风之中。

沉默中。

他垂着眸子，微微弯着身子，不敢看她。

而她却微微欠身，看着他银白的发丝，笑着说道：“喂，你是听说了什么，才会说这样的话吗？”

“让我猜猜？是有关海族的传统，还是有关神女的职责？”

“其实这些都没有什么关系，我从小生活在这里，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所以——这些，对于我来说，都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银发少年像是有些泄气的嗓音，低沉地说道：“我是不是很差劲……”

说到这里，他抬起了头，看向头顶上方的星空，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搞清楚。”

“就将所有的一切，强行安排进自己想象的世界里，而且赋予它们我的定义。”

“甚至一意孤行，最终伤害了他人。”

“对不起，”他抬起了头，银白的头发在月色映衬下闪闪发亮，他看向了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又十分郑重地说道，“我对之前说你有男朋友，并且伤害到你的事情，感到十分抱歉。”

说着，他又一次垂下了眸子，像是在等待着她的责骂，或者是在等待她毫不理会地走掉。

他想，这种事情如果落在自己的头上，那么自己也许早就和对方打了起来吧。

所以，他又想到，就算是汀雪甩他一巴掌，那么他也是毫无怨言的。

不过他的这些想象终究也只是停留在想象层面上的。

现实中，汀雪确实也只是抬起了视线，看着头顶上方一望无际的天空，轻声说道：“你——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吧？”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拢着耳边的发丝，问道：“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关于你离开家的原因？”

听到这里，少年有一些迟疑了，他抬起眼，看着眼前站在礁石上的少女。

看着她雪白的肌肤，和乌黑的长发。

犹豫了片刻，他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一些不甘心。”

“总觉得现在的自己十分弱小，没有实力，什么都干不了。”

这句话说出口后，满川阳就像是想开了一样，呼出口气，看向汀雪的眸中，多了一丝的释然。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说道，“就是和家里人吵了一架，一时想不开，就来到了这里。”

“是一个和我性格很像的人吗？”汀雪问道，“你的母亲？”

“是我的父亲，”他声音低哑地答道，“我的母亲——早在我七岁那年，因为车祸，去世了……”

汀雪止住了话语。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看着眼前的少年，听着他继续说道：“其实也不是那么一样，只是那时的我，被内心的不甘蒙住了眼睛，看谁都像是他。”

海浪声阵阵传来，浪花漫过他脚边的砂石。

他站在那里，听见站在礁石上的汀雪说了一句“我带你去个地方，记得不要告诉别人”。

接着，她摇晃着手臂，几步从礁石上走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但是脚步却并不算快，似乎是在等着少年的靠近。

两个人稍微错开一些，几乎可以算是并排着走在一起。

周围一切十分安静。

月光如水一般倾洒，柔柔地照亮了他们身前的海湾。

汀雪提着背包，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串钥匙。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用钥匙将铁网上的锁扣打开，拉开大门，向着里面走去。

满川阳跟在她的身后，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景象，问道：“这里是神之海？”

“怎么？变化很大吗？”汀雪没有回头，而是就这样问了一句。

“还可以，”满川阳看着四周高耸的礁石，以及那一片一望无际的海，说道，“只是没见过这样平静的这里。”

“其实这里大多时间都是这样的，”汀雪背对着满川阳道，“你上次见到的，只是一次例外。”

“不说这个了，”她在海边停住了脚步，同时蹲下身子，侧过头，朝着满川阳说道，“过来看看？”

“什么？”满川阳走到汀雪身边，看着她撩起袖子，莹白的指尖在水面上微微划过。

刹那间，海面上闪过一丝璀璨的蓝绿色光芒，明明灭灭地，很快又消失在远处的海水之中。

“这是……夜光藻？”迟疑的声音在汀雪身边响起。

汀雪点了点头，说道：“这里的五月便会有这样的景象，到六月就全部消失了。”

“夜光盈盈，无数光带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浪潮此起彼伏，”说到这里，她止住了话语，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这种景象，就像是倒映在海中的星空，很难不让人为之惊叹……”

说完这句话，她回过了头，看着少年的眼眸，问道：“你刚刚是说你父亲像我？”

“也不是那么的像，”满川阳迟疑地说道，“只是，你们对有些事情的看法和做法，出奇地相似，都是那样的高高在上……”

“你父亲是一个有钱人吧？”汀雪问道，“高管？财阀？”

“差不多，”满川阳叹息一声，“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父亲是一个普通人的话，这一切会不会还是如今的模样？”

“我这样想是不是很好笑？”一边说着他一边向汀雪看去，“明明只是自己的想象，却希望这件事情可以成真。”

“就像是个孩子一样幼稚。”

他的话语很快就消失在迎面而来的海风之中。

少年止住了话语，站在少女的身边，和她一起，看着海面上明明灭灭的微光。

风吹过他们的衣角，拉扯着他们的发丝，向着身后很远的地方，飘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