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梁乐意哭笑不得，举杯把老岳斟的酒一口闷了，总算明白了这一满杯酒的目的，“您可真是我亲外公。”

“梁海光就知道瞎给你钱，我可不一样。”老岳说得起劲，仿佛看不懂梁乐意脸上的无奈似的，“外公那是为你深思熟虑过的。”

“您怎么不把阿昱也填上？他又会弹又会唱的，还能听出我弹错了。”梁乐意心里还有小脾气，侧头瞥向小卧室。

“他有别的重要任务。而且，他说怕出了名，被家里人知道躲在这儿。”老岳边解释边心虚。

参赛报名要用真名，用了真名，俞之音的马甲可就保不住了。

“出名？”梁乐意差点被这话逗得笑出来。

“公司不给你机会，咱们自己创造机会！”老岳兴致盎然地捏了捏梁乐意的肩膀，“我都计划好了。咱拿个冠军，你不就出名了！”

梁乐意对老岳这白日做梦的计划无言以对，觉得是老岳喝大了在和他瞎扯淡，干脆顺着老头的意思点头应和。

“那就这么定了。十六强赛就在立冬前头几天，进了十六强，我就告诉你那个大明星在哪儿拍的照。”

“行了，今天喝得太晚了，早点睡吧。”老岳起身要回屋，临走又补了一句，“你也别熬夜玩手机了，明天还早起练习呢。”

梁乐意随意应了一声，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应下了一个醉酒后的玩笑，配合着老岳，哄老岳开心。

从没登台演唱过的十八线艺人，带着一个木匠老头和一个只专精厨艺的老太太组乐队，能通过海选都称得上是奇迹了。

不过，落选也无妨，他是老岳亲外孙，他只消软磨硬泡撒撒娇，老岳肯定会心软缴械，告诉他拍照地点。

哪怕老岳较了真，真嘴硬不告诉他，等待的这两个月里，梁乐意自信有足够的时间把这小破岛上上下下翻个遍，就不信找不到。

只是梁乐意没想到老岳对这事儿的认真远超出他的预计。

次日一早，梁乐意正在梦里翻山越岭地寻找照片里的拍摄地，冷不丁被蜿蜒枯枝绊了脚，摔了个四仰八叉。

一睁眼，发现自己四仰八叉摔在地上，老岳扯着被子在一边俯视着他，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显然摔下床是老岳的杰作。

“知道起床了？”老岳轻踹了一脚梁乐意的小腿，“你这样还十六强，六十强都够呛，快起来。”

梁乐意懵着爬起来，随便拾掇了一下，一进院子被清冽晨光晃了眼，他隐约觉得不对，一看时间才发现问题。

这才刚早上八点多，老岳怎么就进屋子逼他起床了呢？

阿昱正在院里一角摆弄着一方三脚架，架上卡了一只手机，像是要搞拍摄。

老岳立在院子正中支起的木头架子旁，正擦拭一块旧时教梁乐意识字用的小黑板。

花奶奶也在院里坐着，见梁乐意出来了，笑眯眯说：“小意肚子饿了吧？奶奶做了糯米烧麦。”

梁乐意冲花奶奶笑笑，走到桌边坐下，嘴甜道：“我说怎么才八点就自己醒了，原来是被烧麦勾得馋醒了。”

其实梁乐意根本没睡饱，哪有什么胃口，用筷子扒拉开烧麦皮，揪糯米馅儿吃，没几口觉得被糯米梗住了。

阿昱醒了酒，又恢复了那副木讷样子，摆弄好手机，从厨房里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雪梨水，揣着小心放在梁乐意面前。

“听说宿醉了喝这个能解酒，雪梨还清肺，对嗓子也好。”阿昱谨慎说，“昨天晚上我喝醉了，瞎说的，你别计较。”

梁乐意感激得看了眼阿昱，捧着雪梨水喝了一大口，暖甜冲入胸腹，舒服得仿佛脑袋顶上能冒热气。

“我可是专业歌手，当然不会和你个业余选手计较。”梁乐意拿起了乔，又转向老岳，“老岳，你一大早干嘛呢？”

“乐队排练啊！”老岳一本正经说。小黑板擦干净了，最上头用粉笔板正写了一排字——“朝晖乐队训练计划”。

老岳把粉笔往梁乐意面前一摆，说：“梁队长，专业歌手给大伙儿排个训练计划呗。”

梁乐意嚼着烧麦一时愣住了，看着老岳不知该说什么，心道，这老头的玩笑，开得未免太认真了些。

老岳又扭头冲阿昱道：“阿昱，开始录。”

阿昱接了命令，一溜小跑到手机后头，戳了屏幕三两下，冲老岳比了个OK的手势。

“停！什么情况？”梁乐意这下没心情吃早饭了，“录什么录？”

“录像啊！我看网上，人家乐队都这样，把练习过程录下来，方便复盘。”老岳认真解释。

“您功课做得还挺足。”梁乐意苦笑，“木头，别录了，别听这老头瞎指挥……还复盘，没这必要。”

老岳闻言有些不高兴了，问：“你小子什么意思？昨儿晚上刚答应的事情，现在就反悔了？”

“我没反悔。”梁乐意赶紧解释，“我是说，咱们仨算起来平均年龄都快六十了，合唱一首歌就完了，用不着这么大阵仗。”

老岳砰地拍了桌子，把梁乐意吓得一凛：“不怕事难，就怕人懒。谁规定了平均年龄六十不能组乐队？你这态度就不对。”

“哎呀，一大早就大喊大叫的。”花奶奶赶紧调和，“别急嘛，小意没说不组。你先让人把早饭吃完再说。”

梁乐意不想一早惹老岳不高兴，闭了嘴，埋头继续吃烧麦。

只是花奶奶这烧麦，每一只都有半个拳头大，糯米豆干酱肉馅儿，塞得满满当当，梁乐意吃了两只觉得能管饱一整天。

“花奶奶，我吃不进了。”梁乐意搁了筷子，想再来一杯雪梨水，又不好意思开口，拼命往阿昱的方向瞥，可对方全然没看懂。

“那怎么行，正是能吃的年纪。你可别听网上那些人的，瞎减肥，身体减坏了。”花奶奶对别的事儿都佛系，唯独见不得人吃得少。

梁乐意心里叫苦不迭，一个非要组乐队的怪脾气老头，一个非得把人喂得肚皮浑圆的老太太，他这日子忒难过。

“吃不进算了，快点开始排练了。”老岳催促道。

梁乐意无奈了，懒洋洋站起来抻了个懒腰，磨磨蹭蹭之间，总算想出了一个敷衍老岳的办法。

“离海选也就半个月了，咱们得用最经济的方法。”梁乐意一本正经说，“训练都是其次的，还是得先想好唱什么歌。”

花奶奶立刻表示同意：“小意说得对。我觉得，得挑一首时髦的。小意，你觉得《月亮代表我的心》，怎么样？”[1]

老岳一拍手说：“哎，这歌好听！”

梁乐意被这提议噎住了，一下子感受到了横亘在他和两位老人家之间天堑般的代沟。

他刚想说点什么来解释一下何为“时髦”，阿昱忽然插嘴说：“我也觉得这歌好，旋律大家都熟，都不用新学，只要多练习就行。”

梁乐意无语瞪了阿昱一眼，刚要反对，转念一想，反正也是糊弄，找首两个老人都喜欢也都会唱的歌，反而省力。

“那行，高票通过了，就唱这首。”梁乐意拿出手机一通搜索，找出了歌曲简谱，拿了粉笔像模像样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抄写简谱，听各个翻唱版本的歌曲，让两个老人跟着音乐咿哩哇啦练唱，一个上午过得飞快。

中午，两位老人要午睡，梁乐意起得太早，中午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玩手机，也昏昏欲睡。

眼皮越来越重，手机一下子脱手要砸在脸上之际，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大手接住了，而后肚子上被人搭上了一件薄外套。

梁乐意知道又是阿昱贴心照顾，可困倦难耐，只含糊说了句谢谢，双腿一蜷，直接去会周公了。

一个午觉睡到两点半，醒来继续听歌跟唱，转眼就到了晚饭点，一天的练习也算是敷衍过去了。

就这么敷衍了一天又一天，除了每天都被老岳无情催着早起，日子倒也过得轻松。

只是，老岳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如此训练到第五天下午，老岳终于忍不住了。

他把手机音乐一暂停，站到懒洋洋的梁乐意跟前，质问道：“你小子就是敷衍我们，是不是？这么唱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梁乐意心虚，心道，这老头儿还是这么精，不好糊弄。

“阿昱，你天天在边上听，你客观说说，有没有进步？”梁乐意边说边朝阿昱使眼色，盼着阿昱能默契地和他一起糊弄老岳。

“我听着……确实和前一天一样。”阿昱实诚回答。

“你听着……你能听懂什么？”梁乐意一下生气了，气这人还是没一点眼力见儿，“老岳和花姐唱得明显感情充沛多了！”

“我是问这个么？我是问你！”老岳不吃这套，“这几天练习，你自己开口唱过一句没有？！”

梁乐意被问住了，心蓦地一沉。

歌曲再简单，当着大家的面，他仍然唱不了。这几天，他借着各种理由不开口，到底是没能躲过老岳。

“你不开口，比赛里难道假唱？”老岳犀利质问，“不想办法克服这毛病，整天糊弄我们，能有什么用？你这样还做歌手，天方夜谭！”

最要命的弱点被老岳狠狠戳了又戳，梁乐意心脏像被人踹了一脚似的，猛地抽痛，气血一下涌进脑袋。

“怎么克服？要这么容易能克服，我还能变成今天这样儿？”梁乐意冷着脸问，“您替我报名的时候，想过我怎么办么？”

“我替你报名，不就是为了逼一逼你。”老岳也不觉得自己理亏，“你不直面问题，光靠躲有什么用？”

老岳是非要激将梁乐意，说完仍觉不够，更犀利道：“张口唱歌都不敢，就算找到俞之音了，有什么用？回公司又有什么用？再坐十年冷板凳？”

“没用，行了吧！我就是没用！您找别人组乐队吧，我看阿昱就挺好！”

梁乐意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被这么一刺激又无法反驳什么，气恼至极，干脆自暴自弃了，一甩手，冲出院子，头也不回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1] 根据网络资料，《月亮代表我的心》原唱是陈芬兰。大概在1977年被邓丽君翻唱后，大约79年在内地大火，最近应该是21年，五月天也翻唱了一个版本，温情感动，大家可以去听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