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晦又直白的眼神仅仅是停滞了一瞬，随即变得随和友好。

贺临无视掉温云舒的视线笑着去搂苻憬的肩膀，耸耸肩：“啧，我们小憬真是有点红颜祸水在身上的。”

温云舒不动声色地拿掉苻憬肩膀上那只揩油的手，换了个位置，隔开苻憬和贺临，朝着报告厅门口的人说了一句抱歉。

他这句抱歉并不显得突兀，还是结结实实地把门口的人打了一个激灵。苻憬反应过来，和温云舒小声介绍道：“这是我们班的同学，叫赵擎。”

这个男生的成绩很好，之前那次月考就是赵擎喜得第一。

苻憬说完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得意，他昂起头说：“很好听的名字，对吧？”

温云舒笑笑，是从来没有对别人有过的温柔：“嗯，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贺临把人招呼到桌子前：“高一八班的赵擎对吗？”

赵擎嗯了一声，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加上刚刚来的赵擎，报告厅里总共有十六个人，十六个人说的话加上刚刚的寒暄不超过十句话——新的不敢说话，旧的憋着坏不想说话。

对比其他人的局促，苻憬便显得好很多。温云舒恨不得把人放在心尖尖上，早就把苻憬拉到了自己的朋友圈，这些学长学姐都认识苻憬，关系说不上多么熟络，总归不至于让气氛变得多尴尬。

贺临和苻憬中间隔着温云舒，贺临想和苻憬说话便只能拉长了脖子。他再怎么说也有点不爽，心里飞过几句草泥马之后探过头：“小苻同学，我加你个微信吧。”

苻憬：“？”

他愣怔片刻，看着很正经在侃侃而谈的其他同学和一脸黑线的温云舒，斟酌着开口：“我们是有什么事情……”

“不是不是，”这个答案被贺临否认掉，“方便聊天对吧，我估计你可能没有带手机，所以我把我的微信号给你，你……”

“你觉得你声音很小对吗？”栀子味蔓延上鼻翼，雪松般冷冽的声音吻上耳畔，“你就算挖我墙角也要小点声啊，一天天净想着带坏我家小孩。”

“不是，你这就开始护短了。”

温云舒放到苻憬的凳子旁的手上的青筋隐隐暴起，他一发力，两个座椅并到了一起，动静确实有些大，少部分人向这投来了目光。

苻憬空白一瞬的脸漾起一抹不自然却仍令人舒服的微笑，他做了一个没有事的口型，继而无视这场幼稚的谈判。

“不护短干什么啊，留着我家的给你当男朋友啊。”

苻憬的脊背一刹的直起，他有意无意地瞥向了贺临，想看看对方的反应。对方却好像见怪不怪一样，啧了一声，笑着问温云舒在想什么。

温云舒的嘴角是笑着的，但是弧度并不高，是同龄人之间交谈时无意牵起的笑。

“追你的小男孩去吧，我家孩子东北冰溜子，你拿铁钳都掰不弯。”

贺临又不正经地和他呛了几句后才把注意力放到代替自己的职务的小孩上，也算得上巧，赵擎就是那个小孩。

苻憬凑到温云舒旁边，无所事事地晃动着自己的腿。校服的裤子短了一截，漏出白色的袜子和小部分嫩白的脚腕。

他把一只手放到了温云舒的掌心，指尖被有规律地捏着。苻憬低下头，有搭没一搭地和温云舒聊天。

“我现在感觉有一种宿命感。”他眨眨眼，眸子里闪过孩童般的天真。

“为什么啊？”

“我现在很厉害，不是吗？”

温云舒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小憬本来就很厉害，不只有现在。”

苻憬把外套脱下来放到座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启动了放空模式。

他是被温云舒一个响指吓回神的，苻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尾音有一点点发软：“我们是不是在这呆了很久了啊？”

温云舒嗯了一声：“我们已经在这带了四百多秒了。”

苻憬：“……”

他决定现在闭嘴，就现在。

“是不是有些困啊，昨天晚上做题又熬夜了？你还在长身体，还是要多补充睡眠，如果真的很困的话，其实是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睡一小会儿的。”

温云舒和苻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变身为话痨。

苻憬呆呆地点头，他迟疑一会，不太放心地问：“真的可以吗？”

“如果你想的话就可以。”

当然是想，想的不得了。

苻憬盯着温云舒的肩膀看了一会，确实是累了，他有些自暴自弃地靠在温云舒的肩膀上，任由对方怎么玩他的手指。

他们俩个人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动作亲昵一些没有人会觉得奇怪，甚至有时一些人还会打趣着说温云舒像是有双重人格。

苻憬从小看人脸色行事惯了，他太在意别人的话了，以至于他总是要比别人敏感。可温云舒就是生来不羁。

他完全是为了自己而活，小时候没有人管自己他可以无拘无束地玩耍生活。温铄偶尔想做个好父亲，去管束温云舒，他反而会觉得烦躁。

他打小就不在意温铄，长大了更不会在意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既然神明弃他于荒野，他便扎根于山峦中，吮吸琼浆玉露，像不羁的风一样跨过港，漫过湾。

他不习惯为了别人而活，这种性格在人际交往中并不占优势，可有人偏偏就爱你为自己而活那洒脱的模样。

苻憬阖上眼，好像披上了霜，蒙太奇在暗处低吟浅唱。

苻憬的睡眠浅，特别是在这种场合又睡不安稳，十分钟就能自己醒过来。

他再次醒来时被许多人的如炬的目光看地两颊些许发烫，苻憬皱着眉头扯了扯温云舒的衣服，发现对方正含着笑看着自己。

苻憬的嗓音还带着刚刚小憩完的沙哑，他说：“……你看我干什么？”

温云舒用指尖在他的手掌上点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站起身，苻憬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可以回教室了。

苻憬仰起头，半眯着眼去看温云舒。

温云舒随意地敲了敲桌子，说：“我就再说最后一点。”

贺临像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样，齿间发出一声轻笑。

“苻憬是我弟弟，”温云舒的眉眼弯起，尽量放轻放缓音调，“照顾一点。”

他倾了倾身，柔声说了一句谢谢。

两个人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苻憬的耳朵还烫得灼人，温云舒有些好笑地看着苻憬，被苻憬以一个羞愤的眼神瞪了回去。

“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

苻憬闷声不响，却还是任由温云舒握着自己的手，可能是觉得一声不响的话温云舒会不开心，他象征性地哼了一声。

温云舒看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想逗他，摸摸人的脑袋，刚想开口就发现旁边人的身子一僵。

温云舒张口想问苻憬怎么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后，温云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询问的话被咽回肚子里。

那是闫衫。

她实在是不年轻了，却仍像三十几岁的青年一样充满活力。如今的模样与之前大相径庭，却肉眼可见地带了几分沧桑。

看到苻憬后闫衫也是一愣，她看向苻憬身旁的温云舒，无声地笑了笑，那笑里带着心酸和不可见的感慨。

她是个成功的老师，教过的学生都很出色，师生关系也很融洽，谁也没有想到会有后人来乘她种下的小树的凉。

“闫老师好。”

闫衫点点头，良久后她斟酌着开口：“最近怎么样？”

苻憬点点头：“还好。”

他自己心里有分寸，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闫衫吸了口气，眸子里渐渐染上难以察觉的伤感，她扯起一个并不漂亮的笑：“你们八班是我教过最聪明最可爱的班级。”

苻憬不可察觉地吁出一口气。

闫衫朝温云舒摆摆手：“带他回去吧，我记得这节课是英语来着。”

“他不是最近有个竞赛吗？带他回去吧，别把竞赛搞砸了。”

苻憬没说，但他想说，他想说这节课早在闫衫走的第一天就被改成数学了。

有学生跑到闫衫旁边，气喘吁吁地说这节课是地理，让闫衫过去上课。

苻憬眯眯眼，很久之后才低下头，他才反应过来闫衫现在甚至不是班主任。

最终也只是昂首，抬眸示意自己知道了。

教学楼的分叉口很多，很多时候只是走错了一步，就需要奔跑很多步去弥补这不起眼的一小步。

温云舒在一个拐角口开口：“小憬最近有英语竞赛吗？”

苻憬点点头：“嗯，半个月之后吧。”

也是奇怪，宋尚臣都不了解的事情闫衫却能说出。

温云舒的嘴角漾开一抹笑：“那祝我们小憬竞赛顺利。”

苻憬干巴巴地开口：“……我觉得可能不会很顺利。”他皱着眉头，眉眼像是蒙了一层纱。

“参加竞赛的人都很厉害，我只是在我们的学校显得厉害不是吗？”

温云舒像是思索到他会这么说一样，面色不惊，他大概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告诉苻憬：“不需要想这么多的，你只管参加竞赛，好好努力。”

“剩下的有人替我们摆平。”

八班的体育老师被戏称为人形钟表，因为每当下课前两分钟的时候，她就会满意地看着被累得半死的学生，一声圣旨令下。

“行了行了，自由活动吧。”

刚开始这群孩子还会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叽叽喳喳，下一秒下课铃声及下一节课的任课老师就会殷勤地迎接他们。

久而久之，体育课在八班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八班的体育委员的肤色黑，还特别壮实，以至于每次他跑到教室宣布上体育课的时候都闹腾得吓人。

“上体育课了！”

蒋锌反应过来，一个劲地哭爹喊娘：“我不想见那个女魔头啊！我说我有病行吗？”

苻憬瞟了蒋锌一眼，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最残酷的话：“你只要不是把怀孕的检测报告单甩给她，请假这个事情你就不用想了。”

蒋锌一脸“放我去死吧”的样子，这个样子一直维持到他们准备开始跑圈。

人性险恶的体育老师戴着遮阳帽和冰袖，仔细看还会发现她带着一脸全妆：“快快快，开始跑步！最后会留时间给你们自由活动的。”

这句毫无真实感的话轻飘飘地砸到苻憬的耳畔，蒋锌欲哭无泪：“你信吗？”

他自问自答：“我不信。”

苻憬对此已经免疫了，学校已经蝉联了几届不知名但是分量很重的奖，如果是因为体育这方面丢了分……那恐怕校长能直接哭晕在厕所。

高三也是这样的，临近高考，每天的最后一节课都会留给这群人练体能。

练完四十五分钟的体能还要马不停蹄地赶回到教室里去考试刷题。

温云舒他们班也不例外。

他的右半侧肩膀被贺临搭着，他借着中途休息的三十秒指向正在跑步的方阵。

“这是不是小苻同学他们班啊？”

八班的体育老师是带过半年温云舒他们班的，每次想到这个老师甚至有同学腿都会打颤。

温云舒嗯了一声，虽然隔着这么远，但他还是一下便可以捕捉到那个模糊的人影。

“哎呦，心疼了？”

贺临有些好笑地看着温云舒，苻憬确实讨人喜欢，但温云舒身为哥哥，对他的喜欢有时候的确让人觉得太过分了点。

贺临昂昂头，说道：“一会儿做完俯卧撑去买水的时候给小苻同学带一瓶不就好了？”

温云舒被哨声强制性地拉回队伍：“我知道。”

“你这样不会让他班其他小孩眼馋吗？”

温云舒快步走向方阵，并不是很想继续搭理贺临:“馋着呗……你快点，早点做完。”

“哟哟哟……”

最后的结果是温云舒和贺临两个人拎着四包冰水回到了操场。

贺临咧着嘴看向温云舒：“我们两个这么热的天抱着四袋冰水，所以我们两个人都是大傻逼。”

温云舒难得没有反驳贺临。

他们班有人看到温云舒和贺临拎着的冰水，一脸兴奋。

看到分完还剩很多之后，他们脸上的兴奋逐渐演变成了八卦。

刚想问温云舒是不是看上哪个小女孩之后突然反应过来，温云舒看起来不像是能喜欢上碳基生物的人。

嘴里的话硬生生地拐了个弯：“舒哥，八班是有人救过你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