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医生是给赵诚验尸的法医，普通人，刚调来不久。
五分钟前，他的脑袋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按进厕所的便池，等被人发现，梁医生已经气绝多时，且全身溃烂，脓包里孵出一些芝麻粒大小的黑虫。
沈垣接到消息的一瞬眼前发黑，他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才一路小跑地来到事发的地下三层。
案发现场外，立着几个上岁数的外勤，如果沈垣够仔细，就能看到他们脸色发青，眼球充血，一幅即将尸变的模样。然而沈垣的注意力都被厕所里的银发小老头吸引，并没有注意到这几个外勤的异常。
“萧局，您怎么过来了。”
沈垣走进厕所，就看到老局长萧濯正对着尸体施展技术性检测——无数道光斑打入尸体内部，一股腐臭的气味混着五颜六色的镭射光斑流转到天花板上，蚀出一片黑乎乎的焦迹。
沈垣眼睛一眯，走到尸体前，低声询问道：“他这是……”
“小心！”萧濯爆喝一声。
沈垣一低头，就见地上的尸体突然抓住他的脚踝，唇边还扯出一个不小的弧度。
沈垣身上忽地冒出一束青色火焰，将那只腐败的手掌烧成灰烬。
一阵阴风吹过，已经咽气多时的梁医生忽然睁开双眼，对着萧濯诡异一笑。
沈垣飞快挡在萧濯跟前，正好与他四目相对——在梁医生扩散的瞳孔里，一张女人的面孔一闪即逝。
沈垣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赶紧移开视线，而梁医生也在此刻阖上了双眼。
萧濯拍了拍沈垣肩膀，淡定地说：“给你提个建议。”
沈垣忙道：“您说。”
萧濯压低了嗓门：“调朱霆烨过来验尸。”
“朱霆烨？”沈垣脑子飞转，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医生形象映入他的眼帘，“朱科长……他行吗？”
萧濯笑了笑，慢悠悠地说：“他要是不行，就没有行的了。”
说完，小老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坐上电梯走了。
沈垣琢磨了一下，给杨臻发了条微信，让他速归。
杨臻很快回了消息，并告诫他不要碰触尸体，马上回办公室把护身符戴上。
沈垣有些不以为然，却还是让外勤们先把地下三层暂时封闭，然后回到办公室，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
月上中天，他眼前泛起模糊，眼皮愈加沉重。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掀开眼皮，看见一道皮影似的影子从门缝里透了进来。
沈垣想起身，却发现四肢无法动弹，周身更像是浸在冰水里，冻得他头脑都开始麻木。
正在这时，一束青光自他心口弹出，沈垣一个激灵，倏然坐起，后脑勺磕在椅背的硬塑料上，疼得他近乎昏阙。而与此同时，办公室内的瓷砖缝隙泛起一道道阴冷的湿雾，强烈的腐臭味瞬间弥漫开来，闻上一口便头晕脑胀，意识不清……
当沈垣意识到这一点，他早已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一道模糊的影子闪现至他身后，朝他耳朵里吐了口黑气。
沈垣感觉耳道里痒痒的，仿佛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紧接着，一股阴寒剔骨的死气顺着他的耳道蔓延，冻结了全身的血液。
沈垣的心跳越来越慢，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喘不上气，更发不出声音。他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流失，不消片刻，他就会和那赵诚一样，以一种很难堪的死法死在这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
真丢人呐，又要让杨臻那蛇精病看笑话了……
沈垣身体蓦地一歪，直挺挺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弥留之际，他扩散的瞳孔里出现一双玫红色锦缎绣花鞋，鞋面上还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睚眦。
“咦，这血的味道……”尖利的女声在他耳畔响起，下一刻，他的下巴就被一双青黑的爪子掐了起来。
沈垣用尽最后的力气，看清了一张美颜开大的蛇精脸。
吓得他心脏骤停了一秒。
蛇精脸笑眯眯地张开嘴，吐出蛇信，想要将什么东西度到他嘴里时，一道黑雾破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杨臻神兵天降，几道黑布条将蛇精脸缠得仿佛一只粽子，发出一阵惨烈的嚎叫。
“呦呵，还是积年的女煞，这回赚大发了。”杨臻打量一眼困在黑布中的蛇精脸，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煎炒烹炸，怎么做都是大补。”
说着，他又将一束金色符箓甩到沈垣的天灵盖上。
沈垣从头暖到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两条小拇指长的黑色竹节虫从他的鼻孔里掉了出来。
沈垣干哕两声，从地上爬起，心有余悸地说：“但凡你再晚回来一会儿，就得去阴曹地府看我了。”
杨臻嘿嘿一笑，手指勾了勾，将竹节虫卷进黑布。
那积年女煞正在黑布中挣扎，猝不及防地吞下两条黑虫，疼得她“嗷嗷”惨叫，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脸皮，企图快速腐蚀黑布，逃出生天。
杨臻眼神一寒，抬手祭出黑莲，悬在女煞头顶。
女煞再次发出凄厉嚎叫，身体开始化出黄绿色的脓液。她残破的脸上突然显出一道血痕，随即化作一团白雾，从黑布缝隙中钻出……
沈垣大惊失色，杨臻却一点都不急，反而很有闲心地捂住沈垣的眼睛。
沈垣从他的指缝中看到，那悬在半空的黑莲骤然射出一束乌光，将白雾冻住，像吸溜果冻似的，将那团白雾吸溜进莲花之中……
……
与此同时，跟在李樱桃身后，假装自己是条梭子鱼的大米忽然有所感应，当即停下脚步，消化刚刚吞下的黑暗力量。正在此刻，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妇女挤了过来，把大米撞得一个踉跄，差点没和走廊上的墙壁亲密壁咚。
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随手抓过一个护士，语无伦次地打听着自家孩子的消息：“看见我儿子了吗？我儿子，彬彬，抢救呢，看见他了吗？”
大米眉头一蹙，悄悄挪到一边，就看到几个护士推着个裹尸袋从抢救室里出来。女人猛地冲过去，在护士们反应前撕开袋子一角，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
李樱桃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吓了一跳，扭头才发现大米没跟上来，只好回去找他。正巧此时又有一个病患被推进抢救室，她赶紧侧身让路，无意间瞥见厕所里闪过一抹红色靓影。
李樱桃一怔，随即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子——是男厕所没错，可怎么会有红裙子？
“瞅什么呢？”大米踱步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男厕所。”
“我知道。”李樱桃努了努嘴，“看见个红裙子，估计是异装癖，不用管。”
大米松开她的手，一头扎进厕所，不到一分钟又跑了出来，嘴角噙着冷笑说：“没人。”
李樱桃眼神微沉，低声说：“知道了，去找杨瑾。”
杨瑾刚和医生谈完，脸色十分难看，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红衣女人正歪着脖子盯着他看。
杨瑾惊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女人见杨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角微掀，歪着的脑袋瞬间掉了一半，露出血赤糊拉的腔子……
正在此时，一只微凉的手掌搭在杨瑾的肩头。
杨瑾顿时冒起一身鸡皮疙瘩，一个反手就要将那东西拿下。
“你干什么？”李樱桃顺手反制住他，摸了摸他发烫的额角，“发烧啦？”
杨瑾心脏狂跳不止，再扭头，那唬人的红衣女鬼已消失不见。
李樱桃举目望去，除了有些凌乱的脚印，连道阴气都没有。
“阴气。”她瞬间想到了什么，冷笑着说，“这里可是医院……”
一个医院，怎么可能一点阴气都没有。
大米皱起眉头，凑到她耳边说：“会不会是红艳煞，基因改良过的那种。”
李樱桃冷声道：“先去看看还能喘气儿的，大概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大米没多言，跟随李樱桃来到二楼急诊大厅空出来的病房，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
大米猫毛都要炸出来了，一把按住李樱桃的耳朵，嫌弃地呸了一声：“真脏。”
李樱桃很快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脸颊微微泛红，但很快调整过来。
她身后的杨瑾略带尴尬地拿出工作证挂在胸前，示意大米稍微挪动一些，让他进去。
李樱桃笑着扒拉下大米的猫爪，扣在掌心里，淡淡地说：“没关系，我又不是脸皮薄的小姑娘，都快四百岁了，什么脏东西没见过。倒是你，觉得恶心就不要进去，去花园转转，我一会儿就出来。”
大米摇着头，抓着她的手不放，随她一起走进病房。
病房里有个便衣，看见杨瑾就像见了亲人似的，嘴里叭叭的说个不停。
杨瑾指着病床问：“不是说有五个吗，怎么就剩四个了？”
“刚刚有个突然抽搐，被推出去急救了，这四位估计也够呛……”便衣一脸麻木地说，“一下午走了十几个，推出去的，没有一个能回来。”
杨瑾冲李樱桃使了个眼色，亲自将这位年轻的便衣请出病房。
大米关好房门，李樱桃走马观花似的溜达了一圈，啧啧道：“果然不出所料，就是白夜来的手笔。”
大米不屑地说：“这种货色都能下得去嘴，他的品位够独特的。”
李樱桃拿出四张摄魂符递给大米，示意他将这些人的记忆提取出来。
大米抱着肩，装作看风景的样子，就是不接。
李樱桃见状也不勉强，叹了口气就要自己上，被大米夺过摄魂符塞回她手里。
“用不着这么麻烦。”大米嫌弃地瞄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四人，手指一弹，四张餐巾纸飘了过去，悬在四人头顶上。
四人统一打了个臭嗝，浑身被一层黑气覆盖，皮肤也呈现出一种死人特有的青白色。
李樱桃瞥了眼四人身上的黑气，不由得蹙起眉头：“这帮人还真是一点德行都不修……”
“全部自作自受。”大米冷漠地撇过头，“诶，一会儿那条蛇求你救人，你救是不救？”
李樱桃眨眨眼，轻笑道：“我又不是菩萨，普度不了众生。”
大米眼中闪过一抹欢喜，阴沉的脸色终于转了晴天，不一会儿就把四人记忆提取出来。
李樱桃无声地笑了笑，走到病房门口，险些与推门进来的杨瑾撞上。
杨瑾一把将她拽出去，低声问：“怎么样？”
李樱桃装傻：“什么怎么样？”
杨瑾指了指门内，急赤白脸地问：“我知道大米在提取记忆……那些人真的没救了吗？”
“没救，神仙来了都没辙。”李樱桃垂下眼眸，用同样低沉的嗓音说，“一个个沉醉在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幻境中不愿清醒，宁可献祭灵魂沉迷幻境，也要将美梦延续下去……也许对他们来说，那里才是天堂。”
杨瑾咬住嘴唇，幽幽叹了一声：“人类的贪欲，永远都是刺向自己的利刃。罢了，管不过来，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呢，是一会儿回家，还是跟我回趟单位？”
也许是话题转换得太快，轮到李樱桃愣住了，下意识反问道：“你呢？”
“我要回单位一趟。”杨瑾苦着脸，拿出手机给她看，“就在刚刚，沈部长差点遭人暗算，地下三层的案发现场出现大面积能量波动，正在闹尸潮……紧急委员会已经开启临时预案，分区域进入超警戒状态，只进不出。”
进入超警戒状态，意味着所有干部必须马上回去待命。
“什么时候的事儿？”大米推门出来，听了个大概，将一颗馒头大小的玻璃球扔给杨瑾，“这是那几个人的记忆，你回去再瞧。”
杨瑾随手将玻璃球塞进乾坤袋，一脸疲倦地道：“就刚才，群发的消息，外勤的工作群都炸开了……你俩手机能不能开震动，别静音？”
大米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劳务费。”
李樱桃重重咳了一声，拉过大米的手，对杨瑾说：“跟上我，我带你走快速通道回去。”
说着，她疾步离开医院大楼，往后面的太平间奔去。
“这里是监控死角。”杨瑾抬手指向太平间外的槐树后。
李樱桃走过去，在地上圈出一道光幕，让大米和杨瑾跳下去。
杨瑾跳下去时，默默捅了大米一下，塞过去五百块钱，大米不着痕迹地收起，翘起嘴角。
李樱桃一进来，就感觉一猫一蛇气氛不对，稍微想了想，浅浅笑了一声。
杨瑾瞧着脚下飞舞的金色流萤，好奇地戳了戳，问道：“这是什么法术？”
“空间传送。”大米一本正经地说，“这可是魔族秘技，你就别妄想了。”
“魔族？”杨瑾惊讶地看向李樱桃，“你什么时候又成魔族了？”
“听他胡说八道。”李樱桃按下突突乱跳的太阳穴，瞪了大米一眼，一针见血地威胁道，“又收了几百私房钱呀？小金库快满了吧，用不用我帮你丰容下？”
大米闻言，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讨好地笑了笑。
李樱桃哼了一声，转头对杨瑾说：“魔族秘技，又不是只有魔族能用，眼光要放长远些。”
杨瑾微微张嘴：“还真是魔族秘技啊。”
李樱桃白了他一眼：“准确的说叫空间法术，只是千百年来只有魔族还在传承，如果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以后出门能剩下不少交通费。”
说话间，前方突然亮起一道拱门。
“到地方了。”李樱桃打了个响指，拱门拉开一道光幕。
光幕之外，是安全部负一层的停车场。
原本安静的停车场里，哀嚎与尖叫此起彼伏，报警器也在忙中添乱，“呜呜”响个没完……没人知道这场可怕的尸潮是如何形成的，当人们意识到情况不对时，活尸们已经冲进一层大厅，见人就咬……
李樱桃刚从光幕出来，就看到几个面容惨淡的外勤歪歪扭扭地朝她扑来。
他们脸色青灰，眼神呆滞，嘴角流着暗红的黏液，浑身臭乎乎的，仿佛刚从坟里爬出。
“怎么会这样？”杨瑾不敢相信地看着几个颇为熟悉的面孔，牙齿开始打颤。
李樱桃侧目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你怕了？”
杨瑾实话实话：“是，我没想过会牵连这么多人。”
“所以你斗不过人家。”大米插嘴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即便你认怂投降，齐佳图呼也不会放过你，依旧会对你和你在乎的一切赶尽杀绝。”
李樱桃怒极反笑，近乎耳语地问，“你们说，我是不是看上去特别好欺负？”
大米啧了一声，玩味地拉过杨瑾，在他耳畔说：“她要开大了，小心别溅你一身血。”
杨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道阴煞之气冻得瑟瑟发抖，如坠冰窖。
李樱桃面无表情地抬起胳膊，眼神如海底般幽暗。
“她要干什么？”杨瑾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迫不得已躲到大米身后。
“控尸。”大米简单地答了一句，便不在说话。
杨瑾惊恐地望向李樱桃，在看到她泛红的瞳孔时，打了个哆嗦：“我怎么觉着她要失控了……”
“你想多了。”大米不以为然地说，“她若失控，这地方早就夷为平地……低头！”
与大米话音一起落下的，是一团绿油油的火球，顺着杨瑾鬓角斜擦过去，落在离他身后不远的空地上，爆发出数百道暗红的火光。
几乎同时，一束殷红的影子从地上折起，朝杨瑾后脑勺冲去。
大米一把扯过杨瑾，反手刺出一道子母冰刀，红影立马委顿，溶成一滩暗红的液体，将两人脚下的土地腐蚀。
李樱桃一个闪现来到大米身旁，手掌一抓，将黏糊糊的液体收进一个广口玻璃瓶内。
“拿好了，这玩意儿是药引子，能不能救人，要看你自己了。”
语毕，她将玻璃瓶塞进杨瑾手里。
杨瑾接过瓶子，不自觉地摇晃两下，再看向那些尸化的外勤，稍微松了口气。
“我和大米下去看看，你上去找你爸，顺便封锁医院，别让那些东西进去。”李樱桃飞快地说，“还有，提防暗箭。”
杨瑾点点头，反身往楼上跑去。
李樱桃召出黑莲，带大米一起沉入地下。
大米的脑袋上冒出一对猫耳朵，低声道：“有呼吸声，仿佛是个人……”
李樱桃闭目感知片刻，摇头道：“外面似乎被东西遮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没关系，我有神器。”大米翻出一个手电筒，特别自信地说，“这是我之前做着玩儿的，极强光，能照出三百米开外，凭他什么妖魔鬼怪，都得老老实实显出原形。”
李樱桃笑眯眯地夸了句“真能干”，也不怀疑这疑似并夕夕九块九包邮的手电筒有多大威力，径直走出黑莲，然后便愣在了原地……
大米并没有吹牛，手电光打出，确实照亮了整个走廊。
然而亮光所及之处，全是近乎透明的蜘蛛网。
每张蛛网上都趴着一只拇指盖大小的人面蛛，遇见强光也不怕，张着嘴，荡着蛛丝，左扭右摆地朝她包围过来。
李樱桃中气十足地尖叫一声，一溜烟钻回了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