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行垂下头，盯着地板，哽咽地说：“何嘉去了，我的心也跟着去了，我本想一死了之，却被一个人拦住……他说，如果我就这么死了，那些欺负何嘉的人就得不到他们的报应。”

李樱桃蹙眉问：“那个人是谁？”

沈翊行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恰好与李樱桃的目光对上：“徽東集团总裁，李元齐。”

李樱桃倏地笑了起来：“告诉你何嘉能复活的人也是他，对吗？”

沈翊行点点头：“是他赐予我灵力，让我看到何嘉被那几个畜生□□……我也要杀了赵胜他们，但李元齐不让。他说那些人的灵魂是何嘉复生的祭品，只有时辰到了，我才可以动手。”

李樱桃嗤笑道：“他说什么你都信？”

“由不得我不信。”沈翊行想到李元齐的酷烈手段，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是魔王，也是这世界未来的主人……”

“你想当奴隶别拉上我们。”柳如意不屑地打断他的话，“直接说，赵胜在哪儿，想干什么？”

沈翊行没说话，往椅背上靠了靠：“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我需要得到你的保证。”

李樱桃漠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小柳，请杨主任过来。”

“好嘞。”柳如意起身，去隔壁客房找杨瑾。

“我见过你的画像。”沈翊行突然说，“你是李元齐的妻子，不会错。”

“我不是，你眼瞎。”李樱桃拿出手机，刷猫猫视频竟然出现蟑螂药的广告，膈应得她赶忙关掉，低声骂道，“晦气玩意儿，呸！”

杨瑾进来，特意看了她手机一眼，脱口而出：“你也喜欢金渐层？”

李樱桃慌忙朝身后看了一眼，大米正抱着肩膀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开屏广告。”李樱桃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小柳跟你说了吧，他的生死，由你来决定。”

杨瑾犹豫一刻，低声说：“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自便。”李樱桃说完，起身走到大米身畔，搂着他胳膊说，“是罐头广告，我瞧着还不错，要不要买点尝尝？”

大米沉着脸问：“我的大对虾呢？”

“你等着，我马上去买。”李樱桃赶紧打开APP下单，“对虾鲈鱼，我都记着呢，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你呀。”

“想不到她是这样的魔王。”沈翊行收回黏在李樱桃背后的视线，看向杨瑾，“你的命真好。”

杨瑾坐到李樱桃刚才坐的椅子上，颇为冷淡地说：“你的命也不差，是你自己把好运气作没了……我刚才一直想，我和你并不熟，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你为什么如此仇恨我？只是因为妒忌吗？”

“你抢走了本该只属于我的亲情，又破坏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爱情，让我的女人不再信任我，导致她的惨死，你说我能不讨厌你、仇恨你么。”沈翊行慢条斯理地说，“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不欠你的。”杨瑾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你想PUA我，劝你还是免开尊口。我不吃你那一套。”

沈翊行咧着嘴笑了笑，肩膀垮了一半：“给我倒杯水吧，我渴了。”

杨瑾当着他的面用法术给他倒了杯果茶递过去：“喝吧。”

沈翊行不客气地一饮而尽，又伸出舌头舔了舔破皮的嘴角：“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也讨厌我呢？”

“我没有讨厌你。”杨瑾说，“我说了，于我而言，你和陌生人没有区别。”

沈翊行先是一愣，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这么说是我在自作多情喽？”

“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杨瑾心里憋着的邪火又开始往上拱，但很快就被他强行压了回去，真诚地说，“我希望你能争取宽大处理。”

沈翊行直愣愣地盯着他，叹息道：“宽大处理……你能保证我的绝对安全吗？”

杨瑾呼出口浊气，思虑片刻后，柔声道：“我只能保证你的灵魂不会再被黑暗吞噬。”

沈翊行低头嗤笑，幽幽地说：“你说这个世上，真有地狱的存在吗？”

杨瑾想了想，回答说：“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

沈翊行微微皱眉，对他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

“有时候我觉得，这人间和书里描述的地狱没有区别，到处都是肉弱强食，有钱有权才能活出个人样。我也不是没尝试过安分守己，但是不行，越安分的人就越容易被欺负。”

沈翊行抬起头，长叹了一声，“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吗？不是何嘉死后，是我上初二那年，被几个小流氓堵在胡同里，抢了钱还不罢手，居然敢对我动手动脚……”

那一天，憋闷已久的他终于发了狂，杀红了眼。

等他清醒，那群欺负人的流氓已经跑得没影，只有黄毛被他捅得血肉模糊，横死眼前。

暗红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他淡定地抹掉刀子上的指纹，钻进垃圾桶里，把自己弄得又脏又臭，然后出来报警，顺利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就没人怀疑过你吗？”杨瑾听他沾沾自喜的讲述，眉头紧紧蹙起。

“谁会怀疑一个可怜兮兮的受害者。我可是市三好，尖子班的尖子生。黄毛又是谁？社会的渣滓而已。”沈翊行笑得阴冷而诡异，“那次之后，我就开始了清道夫狩猎，专门宰杀法律制裁不了的垃圾。”

“这么说你还是城市蝙蝠侠，替天行道的大英雄喽？”大米推门进来，俊美的脸上满是嘲讽，“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垃圾就是垃圾，贴再多的金箔也改不了你是个垃圾的事实，填埋场才是你最后的归宿。”

沈翊行似乎很忌惮大米，见他进来，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杨瑾喘了口气，回头问：“李樱桃呢？”

“外面。”大米说着，揽住他肩膀，“你也不行啊，都几分钟了，还跟这儿磨牙呢。”

“你行你上。”杨瑾烦躁起来，显然是察觉出沈翊行在故意拖延时间。

“没问题，一回儿咱俩给他送黑狱去。等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自然就老实了。”

大米编瞎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却听得沈翊行心里发毛，心肝脾肺肾都跟着一起颤抖。

“要不这样，干脆提前让他体验一下黑狱套餐？”大米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样。

杨瑾顺着大米话茬接道：“会不会不太好？黑狱属于擅动私刑了。”

“一个死人，算什么动私刑。”大米手一扬，祭出一朵小型黑莲，视人命如草芥地说，“再说一个血债累累的魔物，就是挫骨扬灰，也只会被大家夸赞替天行道，抓不到咱们半点错处……”

“西山。”沈翊行应该是听说过大米的“威名”，忙不迭地说，“赵胜在西山，具体位置不清楚，李元齐给我的指令是让我拖住你们至少一天。”

大米吹了个口哨，沈翊行就感到心口一阵绞痛，紧接着全身骨头像被榔头敲碎，又放进压路机里碾压一般，疼得他恨不得立刻咽气，一了百了。

杨瑾到底心善，见不得这个，轻声说：“我出去透口气，别把他弄死了。”

大米余光扫了眼沈翊行痛苦到扭曲的脸庞，愉悦地说：“知道了，我又不傻。”

杨瑾赶紧转身出门，去客房看了眼沈垣——他已从入定中醒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十分冷清，对北屋里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您感觉怎么样？”杨瑾紧张询问，“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挺好的。”沈垣笑了笑，给他一种冷淡疏离的感觉，“几点了？”

杨瑾看了眼表：“快十一点了。要不我先送您回去？”

沈垣点点头，一句废话都没有地跟他走出客房。

“您要去看一眼沈翊行吗？”杨瑾小心翼翼地问，“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不用。”沈垣极为淡漠地说，“你也一样，公事公办。”

杨瑾应了声“好”，与李樱桃打了招呼，同沈垣一起离开。

直到出了狸儿胡同，沈垣也没回头看一眼哭喊着“二叔”的沈翊行。

柳如意掏了掏耳朵，吐槽道：“真烦人，这会儿知道叫二叔了，早干嘛去啦。”

李樱桃淡笑道：“只有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柳如意撇撇嘴：“我去门口看看外卖，这会儿也该到了……”

她话音未落，门铃就响了。

柳如意打开院门拿外卖，正在关门之际，就看到对面的墙上闪过一道鬼影。

李樱桃像是感觉到什么，快步来到她身边，用余光扫了一圈四周：“你瞧什么呢？”

柳如意眨眨眼，把门关上，心有余悸地说：“看见个鬼影，特别快地消失了，也不知是冲着咱们，还是杨主任他们？”

李樱桃眼皮一跳，摆手道：“你甭管，杨瑾应付得来。”

柳如意跟她走进厨房：“会不会是过来灭口的？”

李樱桃笑道：“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帮我拿个盆儿分一半……算了，把大虾都倒进去吧。”

“吃得了吗，都这个点儿了。”柳如意从橱柜翻找出双层沥水篮，冲洗干净，“是做红烧，还是油焖？”

“白灼，给大米当零嘴吃。”李樱桃拿出不锈钢刨虾器，开始挑虾线，“鲈鱼帮我放冰柜，有空了再做。”

柳如意应了一声，将鲈鱼放进冰柜，然后帮着她一起挑虾线。

没一会儿，柳如意又探头望向北屋客厅：“没声了。”

李樱桃头也不抬，继续手里的活计：“大米有分寸，不用管他。”

柳如意闻言，遂按下惴惴不安的心口，使劲点点头，开始她的调汁大业。

李樱桃的话没说错，大米做事确实很有分寸，仅仅十分钟的功夫，就撬开了沈翊行蚌壳似的嘴，把他知道的一切竹筒倒豆般倒了出来。

沈翊行说，他遇见赵胜的那天他正在猎杀一个调戏何嘉的流氓，因为赵胜的突然出现，他的行动只能被迫终止。后来他从新闻上得知，那个他未曾得手的流氓死了，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地被大卸八块，腹部塞满垃圾，吊死在自家阳台上。也是那一天，赵胜联系到他，邀请他参加一个私人聚会。

“那是个猎杀俱乐部，只要加入，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资源。我是俱乐部里的佼佼者，被主人……李元齐选中，到西山的老宅进行仪式。”沈翊行惨笑道，“在那里，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力量，也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那段时间，我活得比阴沟里的臭虫还不如，可何嘉没有嫌弃我，还愿意陪着我……她说她爱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她都不在乎。”

“可你非但护不住她，甚至连为她复仇都做不到。”大米是捅刀子专业户，一下就把沈翊行刺得哑口无言，“你心里很清楚，害死她的人究竟是谁。你不愿去面对，更不愿去痛恨自私懦弱的自己，只好把仇恨的种子种到被你妒忌的杨瑾身上，只有这样，你心里才能好过，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享用那些不属于你的力量。”

沈翊行动了动嘴唇，无力地说：“我当时真不知道是那些女人的……再说了，她们都是为了钱自甘堕落，我又没有逼她们，她们都是自愿的……”

大米呵呵一笑：“照你这么说，何嘉也是自愿献祭，跟她们没有半点分别。”

“何嘉是被骗的，她是个好女人，所以她死了！”沈翊行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蓦地软了下去，“何嘉不一样，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样……”

大米简直不知该说这玩意儿什么好，只想赶紧结束问话，把这东西扔进蛊鼎炼化。

沈翊行浑身发抖，偷偷看了大米一眼，又低下头，转着眼珠子，不知盘算着什么坏主意。

大米似乎感知到对方的恶意，却没有在意——在他眼中，沈翊行就是只死虫子，蛊鼎的边角料，没有任何可回收价值的有害垃圾。

他继续问：“这两天死的那些男的，是你干的，还是赵胜干的？”

沈翊行沉默了半晌，吞吞吐吐地说：“是赵胜。他奉命收集那些魂魄，好像是要炼什么法阵，我就听了一耳朵，仿佛是要在朔月之夜使用。”

“朔月之夜……”大米垂眸思考几秒，诡谲地笑了。

沈翊行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还知道，赵胜把他爸赵诚杀了，用的就是那个吸取精气的法术。对了，他还一直念叨着什么新娘，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被……被附身了一样。”

大米眯着猫眼，冲他努努嘴：“接着说。”

沈翊行老实得像只耗子，非常配合地说：“我找到他时，他的状态很不好，说话也颠三倒四……他告诉我，想要复活何嘉，光凭我杀的那些祭品还不够，还需要……需要李樱桃的血。”

说到这儿，他偷偷觑了大米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敢接着往下说，“下面的密室是早就安排好的，复活的法阵也是现成的，如果再给我一些准备的时间，或许……”

“李元齐除了让你拖住我们，还说了什么？他给了你什么东西？”大米截住他想要扯开的话题，冷声笑道，“你这么自私的人，不会愿意做炮灰的。”

沈翊行干咳几声，眼巴巴地看向养生壶里的果茶。

大米没搭理他，玩味地说：“要是想不起来，我也可以帮帮你。”

说着，他驱使黑莲，将沈翊行罩在下方，用黑焰炙烤。

“别，我说。”沈翊行浑身冒烟，这一刻，他十分确信大米会真的杀了他，“他，他还给我一枚丹药，让我喂给二叔，我还没来得及……求你给我个痛快……我受不了……啊……”

大米舔了舔后槽牙，朝黑莲吹了口气，黑焰变成冰雾，又将沈翊行冻得瑟瑟发抖。

“这就受不住啦。”大米揶揄道，“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还没给你扔黑狱呢。”

“受不住了……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沈翊行哆哆嗦嗦地求饶，看向大米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畏惧，“我可以帮你们指……找到赵胜，求求你，放过我。”

大米笑眯眯地将他魂魄抓出，塞进一直废弃的电子手表里，言简意赅地说：“赵胜死，你活，明白吗？”

电子表闪烁了几下，出现一个箭头，朝大门方向指去。

大米耸了耸鼻子，闻着味儿来到厨房。

李樱桃和柳如意已经把白灼大虾做好，正在装盘。

“问出来了？”李樱桃回身，将一枚虾仁投喂到猫嘴里。

大米嚼着虾仁，含糊地“呜”了声：“叫部里调辆车过来。”

李樱桃瞧了眼墙上的钟表，犹豫道：“都这点儿了，要不明天吧。”

大米摇头：“齐佳图呼想在朔月之夜对付咱们。”

李樱桃一愣：“朔月之夜？”

大米将沈翊行告知的消息挑重点说了一遍。

李樱桃右眼皮开始狂跳：“那小子嘴里没实话，要真是齐佳图呼的算计，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大米砸吧着嘴：“万一是真的呢？齐佳图呼那变态干出什么事儿都不稀奇。”

李樱桃认真思考了片刻，觉得大米说得在理。

“如意。”她转头对柳如意说，“叫车。”

柳如意早在俩人说话的时候就把申请填好，提交到杨瑾邮箱，还给杨瑾发了条催促的短信。

杨瑾回复得很快，说已经发给值班组调车，十五分钟后就能到。

然而过去了半个小时，车子也没到胡同口，司机小董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急得柳如意给值班组打电话询问。

“你说什么？”她焦急的表情一下子僵硬起来，“好，我知道了，小董现在怎么样？”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柳如意“嗯”了两声，挂断电话。

顿了顿，她声音发颤地说：“樱桃姐，小董出车祸了，正在抢救。老郑说，杨主任正在开车来的路上，算算时间，应该到了。”

李樱桃抬眼望向街口——前方黑黢黢一片，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正在此时，她的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是个全然陌生的号码。

李樱桃果断接听，强压烦躁地问：“喂，哪位？”

“是我。”听筒里传来齐佳图呼的声音，“不要多管闲事……”

不等他说完，李樱桃狠狠骂了句“神经病”，将号码拉黑。

大米在旁边听了全程，怒极而笑：“来的正好，今天猫爷非把他剁碎了喂耗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