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渊和贺岚听得心惊胆寒。更让贺岚在意的是，凯文最后的话接近于前阵子在基地流传的地球清洗论思想。

“为了防范末日，您也因此继续了基因改造项目？”江玄渊问。在凯文现在什么都肯真心透露的情况下。

“如果有这么一群高智商和高体能水平的新生物摆在你面前，相信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他们那时还没有出现，但我能够设想是怎样的情形。整个自然界或者说整个地球，都遵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最终被淘汰的人类只能认清自己的命运。”

江玄渊保持清醒，“您说改造人是新生物，换句话说，是认为改造人非人类。既然如此，人类自我沦丧有什么意义呢，地球上存留下的改造人物种和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朋友，你怎么会有如此浅薄的想法。前半句是我的前提不错，后半句就扭曲我的观点了，或者说太悲观了。改造人的基因来源于人类，他们是人类的高度进化，虽然和人类分离出了物种，但和人类脱离不了任何干系啊。”

贺岚明白了，即使差点被绕进去。凯文的意思，改造人生于人类，却是和人类是两个物种，他们是能够抵御一切灾难的归宿，优秀物种的存在。就因为基因关联，所以人类无条件服务改造人哪怕一天沦为灭绝，也是有意义的。

“物质状态磨灭，精神形态永存，人类会以另一种形式保留火种。”这便是凯文最核心的观点，直白地说出来了，在客厅里留下回声。

可人类完全做不到无私，不，这本不是无私与自私的问题，是完全做不到交出主权，交出主权意味着自我毁灭。这太残酷了。江贺二人却无法反驳，对方的思维牢牢植根地下，砍下树干也不能死亡，挖开泥土反将被根茎缠绕窒息。从一开始，凯文说出第一个单词，他们就败了。

为了让己方作出徒劳无用功后，看起来还有些尊严，贺岚主动转移话题。“埃尔霍夫先生，您好，我是贺岚。我对您的‘平安号’很感兴趣，你们当初乘着船离开大陆，是受到诺亚方舟寓言故事的启发吗？”

“寓言故事是有趣多了，但不是。我和一位生态学家朋友只是想着有一个可容纳上千人的空间，我为了或许有一天的逃生计划，他为了制作出一个可持续循环的小型生态系统。一艘大型的游轮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海上比路上要安全，比空中要方便。”

想要得到一艘大型游轮并保养它并不容易，这是一个非常吃钱的事情。对于凯文来说，他所有的钱用来运作绿鹰组织后所剩不多，再继续启动基因改造项目已经完全不能。凯文只好听从亚历克斯的建议去拉拢投资者，他是诺贝尔生物学奖的两次得主，声名远播，想要与之合作的人有很多。通过秘密渠道，基因项目得到了好几个投资人的援助，他们这些人或有钱，或有权，终年处在上层社会。

凯文想要的游轮同样来自于一位投资人之手。她是Z国奢侈品家族企业的继承人，居于行业龙头老大位置的赵氏集团。这位赵女士早在十年前就全面接手了集团大小事务。赵女士对凯文的基因项目十分感兴趣，原因无二，凯文承诺他会通过这个项目研发出一款“基因真皮”，基因真皮和动物皮毛别无二致，可以彻底替代动物皮毛。赵女士如果获得这样的技术，将为集团省下巨大的成本费用，商人以利益最大化为目标，所以投资凯文以及他的项目何乐而不为呢？

游轮是赵女士的私人财产，并没有通过转让手续转赠给凯文或者绿鹰组织，是凯文坚持的结果。任何一个决定都是慎重的，一个不经意的手续都会透露出巨大的信息给国际安全联盟。凯文知道，国际安全联盟从没有对他死心过。尽管没有书面文件，但事实上游轮已为绿鹰组织所有，就算它一直停在赵女士所租赁的码头。绿鹰组织的那位不起眼的生态学家总会消失一段时间，其实是在游轮上秘密工作。

凯文对赵氏集团始终耿耿于怀，或者说是对整个奢侈品皮具产业。他们为了获取一块优质的动物皮革，往往采取十分残忍的手段，活剥皮毛。他们饲养动物，把它们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无度地喂食，加速它们的成长期。这些动物们大多数都是病眼，唯一一次踏出牢笼的机会就是被取出剥皮的时候。活着面临自己的皮肤褪去，等待一身血流尽，死不瞑目地离开世界。凯文从未想过，有一天为了游轮还是要和赵氏集团打交道。

末日来临后，这些资本家们早带着丰厚的物资躲在一隅安生享乐，安度余生。而灾难在资本面前称不上灾难。

贺岚认真听完凯文的每一句话，在她心里一直藏着一个问题，现在正好拿出来解决。“海洋生物是否具有被感染特性，如果是，‘平安号’应该会遭受攻击。”

江玄渊意外，这是一个细致的问题。当初从D市走海路前往基地，一路上异常顺利，还以为病毒爆发没多久，没波及到海里而已。

“大型海洋生物容易感染，”凯文回复，“我们的船遇到过，它们的尸体漂浮在海面上。意思就是，受感染的海洋生物不会丧尸化，而是直接死亡。这一点非常奇特。女士，你的问题非常独到。”

江玄渊和贺岚最终告辞了凯文。绿鹰组织和基因改造项目组在末日后合并，统称为绿鹰，现存组织成员2068人，包括原绿鹰成员、项目研究员以及一些后勤工作人员等，他们都听从凯文的差遣。近一半人员孤独地留在平安号上，等待将来登临新纪元基地。

贺岚见江玄渊闷闷不乐，“你是受凯文言语的影响了吗？”

江玄渊对她回以一笑，顺便温柔地摸了她的头。“没什么影响。我是一个成年人，有自己的逻辑和思维体系，哪有那么容易被别人感染。”他的心理素质向来很高，“你也别太把凯文的话放在心上。”

贺岚很喜欢江玄渊手掌传递的温暖。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说着，江玄渊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大捧红色玫瑰。

贺岚满心欢喜地接过，她觉得这很浪漫，即使有些人认为送花太过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欢花束。但贺岚就是喜欢鲜花的那些女人之一。

“我还担心你不喜欢。”看着贺岚的表情，江玄渊知道他送对了。

“太巧了，我也正好给你准备了礼物。”贺岚把手捧花放回车上以腾出手来，她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方形小盒子，对着江玄渊打开，“我知道你喜欢星星，就挑了一条‘沙漠星’的男款手链给你。”

以沙漠星为名，遥远不再遥远，漫长不再漫长。

江玄渊摘下手表，把手腕伸到贺岚面前，“你给我戴上吧，我很开心，岚岚。”

下午，贺岚来到了生物机构实验楼楼下，最先见到居然是上次碰见的黑人研究员布莱恩。布莱恩对贺岚有些印象，很愉快地与贺岚交谈。

贺岚感慨，“你中文说得真好，还带着B市当地口音。”

布莱恩很自豪，“这不算什么。我还会弹古筝和做旗袍，我对Z国博大精深的文化特别感兴趣。”

贺岚目瞪口呆，弹古筝就罢了，做旗袍也太魔幻现实主义了。

“说起做旗袍，我的好朋友高文森bro拜托我给美丽的梅雪微小姐做一件旗袍，他从体检处拿了她的报告给我。对我来说有点难，那上面可获得的身材数据太少了。高文森和我都不好意思当面问她。”

贺岚从里面得到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高文森喜欢梅雪微？”

“哇，你很聪明，我都没说哎。”

贺岚觉得这很明显，如果不是喜欢，男同事会莫名其妙送女同事衣服？还是别出心裁的旗袍。布莱恩送贺岚到梅雪微实验室门口，他一路喋喋不休：“……梅小姐很漂亮，很多男研究员都想追求她。可是她太高冷了，还喜欢独来独往。”

贺岚道没觉得梅雪微高冷，也许她现在无心恋爱，所以才对追求者摆出生人勿近的态度。

梅雪微将贺岚接到了房间内，关上门将眼巴巴的布莱恩隔绝在走廊上。一时间布莱恩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他看到了梅雪微温柔地笑了一下。

“我听说有位叫高文森的研究员喜欢你。”

“怪不得我感觉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梅雪微一语带过，对这个话题没兴趣，“阿岚，芯片里的资料我都读取了，你要不要看看？”

贺岚忙摇头，“资料对我来说没任何价值，我就不看了，你收好便是。”她对芯片有种骨子里的憎恨感。

“也行。”梅雪微不强求。

“雪微，徐毅陵曾跟我说过他在研究一种新型致幻剂，那种试剂在他手里已经更新到七号。”致幻剂六号在贺岚身上试验过，结果失败了，徐毅陵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六号。贺岚尽力回忆徐毅陵当时的话，“他说致幻剂让人长久地沉沦在梦境里，而人体会因为没有能量摄入，各项功能减退，直至死亡。”

梅雪微似乎想起了什么，“小陵和我说过这项研究，我知道大概原理。当时我是不赞同的，因为它的出现对社会有害无利。后来他再也没和我说过致幻剂，我还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啊，他一直在进行。”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梅雪微听完，若有所思地点头。

电脑屏幕亮着，贺岚瞥到那上面的页面，是blog。梅雪微招呼贺岚一起过去，让贺岚坐在她旁边。“我以前有写blog的习惯，今天发现可以用工作的内网登录账号。我给你找一下博士毕业照，小陵也在其中。虽然他和我不是一届的，但导师特地拉着他过来一起照相。”

“你这是有几年没更新blog了吧。”贺岚心细，看见最新的一条的日期是在20X4.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