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城市内没多久，人们相继醒来，吵闹声、唾骂声和啜泣声交织。

要不是都被捆着，贺岚相信，他们能够在这一方小空间里打起来。

杂乱的声音到车子停下都没停止。

贺岚身处黑暗，只关心天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

绑架者用铁棍一样的东西重重击打车尾，恶狠狠道：“不想死的就给老子闭嘴，谁再发出声音，我就毙了谁！”

有个女人一直在喊救命，受了威胁后没有立刻安静下来，反而更大声的尖叫，在已经噤声的人群中异常突兀。

贺岚只听到一声枪响，脸上溅了点温热的液体，就没听到女人呼叫。鼻尖充斥着一股血腥味。

“妈的，浪费老子一发子弹，把他们都拉下来。”

接着，贺岚在人群中像被赶鸭子似的下了车。地上并非平整，贺岚感受到鞋底有零散的碎物。

绑架者们不怎么爱说话，动作却很麻利，将人质们分批往楼上带。贺岚暗中记下楼梯阶数与高度，判断出他们被带到了三楼。

她敲敲摸了把楼梯栏杆与墙面，测出两者之间的距离很窄，认为这是安全通道楼梯。有安全通道的地方，都是公共场所，商场、办公楼、医院等都有可能。

当贺岚他们被引进一个房间后，绑架者们拿开了每个人脸上的蒙眼布，人质人数明显原来的一半都不到。看来，是要将他们分开关押。

绑架者继续绑好贺岚等人的腿脚，然后退出去将门锁好。

房间并不是空无一物的，有几个纸箱和木头货箱，箱外有日用品的标识。墙上没有窗户，但在高处有两处排风扇，带着点光和风进入室内，不至于里面太暗太闷。

大概率是商场的某处货仓。

排风扇是大门之外唯一的出入口，但想要从这爬出去逃生基本没可能，它那么高那么窄。如果非要勉强，只能通过一个七八岁往下的幼童，前提还要拆掉风扇之类的障碍。

贺岚望向天花板，是有些发糊的日光灯管。

被女人惨遭杀害的场景威慑，即使绑架者们走了，人们也不敢说话。安静的空间里，彼此紊乱紧张的呼吸声，十分诡异。

贺岚故意咳嗦了一声，四面的惊恐不安的目光就都围了过来。

鹤生在贺岚身边，挨得她很近，只有他说：“你感冒了？”

“没有啊。”

于是两个人旁若无人地随意聊天，硬生生将恐惧的气氛拉低了点。

确定绑架者已走远，被困的男女老少幼各种发声，一人一语，众生百态。

达到目的，贺岚反而不想说话了，从排风扇的风口看出外面大亮，而她一夜未眠，很疲累。在嘈杂中，她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

没能睡到自然醒，贺岚被一阵惊悚的怪叫吵醒。一个中年男人在地上打滚，身形扭曲，正经历疯狂的痛苦。

“他好像疯了，就在刚才。”鹤生眼里透着无奈，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只是……”贺岚不能理解，“才关了一下，心态未免太脆弱。”

鹤生摇头，“已经下午了，他们没给我送来一丁点水和食物。”

“你是觉得我们要被关到饿死和渴死。”

“所有人都这样想，所以他吓疯了。”

原本是骇人听闻，贺岚竟有些思绪被收缴走的水果罐头牵引，感叹了下遗憾。她不算饿，却有喝水的诉求，脑子理智尚存，“他们费了精力将我们绑着来，不是为了看我们死，难道只是为了满足变态心理吗？”

“我也认为有些奇怪。”

“让我们饿着渴着，不是目的，而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所需的工具。更像是消磨我们的耐心，扰乱我们的心态，以至于快速控制我们。”

“对啊，我曾与你说，陌港市内势力纠缠现状，城内战争四起，不仅需要武器物资，而且也需要上战场的兵。抓我们来的人其实是需要我们，绝不会想我们死。”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容易做下错误的决定。”

男人的疯喊很大，盖过了周围人的议论声。

贺岚和鹤生正说着，大门咣当一声巨响，令人质们憎恶又害怕的几张脸再度出现。这次，他们没当众杀人，麻利地将男人拖了出去。

贺岚想起了救她的中年男人，他从一开始就不在这个货仓里，她担忧起他的状况，心中有些沉闷的烦躁。

人们惴惴不安互相干瞪着。贺岚看见一个小女孩钻进一旁的箱子里，女孩手脚被绑，像毛毛虫一样有些滑稽。

时间过得很快，透露的些许光泛红，到傍晚了。

门开了，挑动人们饥肠辘辘的敏感神经。

来了位穿白色棉质大褂的胖子，脸白无须，像发酵完的馒头，也像一位安排出餐的厨师。“喂，各位听着，”他说，“你们被弄到这里已经没有选择。识相点，保你们不愁吃喝，不然想把自己活活饿死，我不拦你。”

人不喝水三天会死，不吃饭七天会死，实际上他们会先渴死。在场的都经历过食物匮乏的折磨，知道这两种死法有多么悲凉。

有个年轻人战战兢兢地问：“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胖子不疾不徐地笑，“像条狗一样听我们的命令。”

“人怎么能和畜生一样啊！”

“别给我整人权一套，现在是世界末日，强者才有权利，没用的人，狗都不如。我告诉你们，要不是城里丧尸清理差不多了，早把你们吊在丧尸堆上面了。”

年轻人被威慑地说不出话来，慢慢地低下头颅，低到尘埃里。

人们纷纷投诚，都懂得趋利避害，谁会跟自己过不去？唯有鹤生显得犹豫，贺岚悄悄对他说：“先应付过去。”

贺岚看到人群中一个女人用手势示意小女孩不要钻出箱子，之所会关注她们，是因为该女人频频看向贺岚，眼神里有诉说的渴望。但贺岚不认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想对自己传达信息。

绑架者们在白胖子带领下，暂先解放投诚人的双腿，之后将他们带了出去。

这外面布局竟真是一个大型商场。

看见人们脸上的吃惊，胖子得意地说：“陌港市唯一的莲花商场都是我们的，跟着我们不会错。”

莲花商场是连锁型企业，实力非凡，是多数知名品牌重点入驻对象，因为相互提供流量，所以促成共赢，形成良好的市场经济。

胖子等人如果一早就占据莲花商场，那么一定存储着丰厚的物资，底气当然不同。人质中一些悲戚的脸，开始转为欣喜，觉得捡着了天大的好处。

贺岚跟着上了五楼，听到了几声狗吠，心说怪不得把狗子挂在嘴边。

五楼是美食区，自然而然成为这势力的食堂。贺岚随着人群进入了一家粤菜馆，里面已经有许多人等待，是之前被分开关押的人。

粤菜馆内部布局做了改变，只有两张特大号餐桌，其实是用所有的小餐桌拼成的，各式座椅围成一圈。

桌子上面有二十几份简单的独立餐食，光冒着热气就已经触动人质们的味蕾，而他们的防线也降到了最低。

“我以前是个厨师，所以大家都叫我厨师长，这些饭都是我做的。”胖子笑眯眯说。

但贺岚认为厨师长的笑不怀好意。

果然厨师长接着道：“好歹我也是这儿的二把手，你们需得听听我的话。现在是不是我说什么话你们都照做？”

好多人都立刻点了头，还有小部分人纹丝不动，这小部分人包括鹤生。贺岚为了不惹怀疑，坚持将戏演到底，脖子僵硬点了下。厨师长用目光游扫人群，贺岚赶紧用脚踢了下鹤生，可鹤生没有理睬她。

“前两天我们团队出现了一个可恶的叛徒，亏得大哥心细如尘，将他揪了出来，现绑在我们顶上的天台。那么展示你们忠心的机会来了，吃饭之前，来一发刺激的。待会儿跟我上天台，叛徒前面有一把刀，我要你们一人捅他一刀。”

这根本不是人做的事情，贺岚眼中露出极度憎恨。她终于懂了绑架势力的真正目的，是要磨灭掉这些人的人性，沦为一种听话工具罢了。

“厨师真的是想得出来啊，这样恶心的法子。”人未到，略显中性且成熟的女声就传了进来。

厨师长笑说：“尹姐，这方法可是胜哥让我做的，您总不能说胜哥恶心吧。”这笑也是皮面上的表情，旁人皆看出其中带着轻蔑。

下一刻，女人走了进来，面容清美，身姿飒爽。

贺岚立刻呆住了，主要是她太熟悉了，尹胜男！

尹胜男居然在这里。

贺岚如果不是身处敌营，一定会冲上去握住她的手。自从新纪元基地失落之后，她们断了联系有大半年，本以为今生再也不会遇见。既然见到了尹胜男，那她就能见到更多的新纪元旧识。

贺岚有了些安全感，却不明白尹胜男出现在这等场合的合理性。

“你年纪比我和张胜都大，一口一个哥姐，恐怕不合适。”

“哎呦，您和胜哥本事都比我大，就算叫一声祖宗都不亏。我给您炖了一碗冰糖银耳羹，您要没事就去厨房端着喝，小弟我要带人上天台了。”

“我劝你别把人逼狠了，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

“训狗就得狠，不然怎么听话。”

“人有思维，狗没有，有比较的价值吗？”

尹胜男一直在与厨师长周旋，贺岚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因为场面更容易受厨师长控制。

“尹姐，我见识短，不懂你那文绉绉的一套。你可不要仗着胜哥多好你一口，就随便坏了咱们立出来的规矩。”

“呵，”尹胜男冲他冷笑，“你都知道他喜欢我了，你看他会不会为了我坏了一些所谓的规矩。要不赌一下他听你的，还是站我这边？”

厨师长面色变得不好，仍坚持着忍耐，没有当场和尹胜男撕破脸。忽一瞬，他又好脸色道：“这样吧，小弟就卖你尹姐人情。就让那些血性方刚的男人去，不要老弱妇孺，人数锐减一半可合你意？”

“你认为会合我意？”尹胜男面无表情。

“尹姐，我不会退得太狠。你也没来队里多长时间，还得注意有没有将脚跟站稳。”

尹胜男自知阻拦无望，便不再揪着这个不放。她眼一扫，看见了贺岚，眼神在动容。

贺岚用目光回应，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尹胜男很有灵性，仅凭眼神交汇就知道贺岚的意思，于是装作生气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