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说着,从随身的衣袋里取出了一只青玉耳饰,递到了林溯面前。
林溯认得这个耳饰,虽然她和萧婉清只有短短两个夜里的相处时间,但这只青玉耳饰在她见到萧婉清的第一眼,就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中了。
林溯从大夫的手里取过了那只耳饰,放下了手里的刀。
她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手上的耳饰。
“孩子……要不……我先替您看看吧?”大夫见她不动,便低身开口问道。
林溯合上了掌心,攥着那只青玉看向他,微微点了点头,走回床榻上一动不动地坐好了。
那人真的只是个大夫,他替林溯重新更加仔细地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包扎好后,又替她开了几副调养疗伤的药,背上了药箱准备走了。
“往后每隔一日,我会来给您换药,您要注意好好休息,切记不可大动。”
“她呢?”林溯看着准备离开的大夫,突然问道。
大夫愣了一下,不知道这孩子在问谁。
林溯便又重复道:“她……你们说的那个小姐……”
大夫才反应过来,只是他眉宇间的神色却是有些迟疑和犹豫,半晌才开口道:“啊……小姐她……她很好,望您勿念。”
林溯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门口有两个带着刀的侍卫抬着一箱灰炭走了进来,他们进来将那炭放在地上后就走了。
那大夫也顺势作了一揖,提着药箱离开了。
林溯坐在榻上,摊开手又看了看那只掌心里安静躺着的青玉耳饰,越来越沉默。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恭敬地对待过,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相府小姐吗?她的身份那么尊贵,又为什么宁愿受罚也要救自己?还对自己这样的好……
后来也正如萧婉清说的那样,每到了时辰,就会有人进来送饭送药,只是那些人从第一天那个普通的家仆变成了严阵以待的侍卫。
林溯却始终记得萧婉清离开前的叮嘱,叫她好好吃饭吃药,于是那之后,即便直觉告诉她一切都很不对劲,她还是乖乖地没落下一顿饭和药。
换做以前,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能天天都吃上干净的白粥和馒头,原本有这些,她就应该很知足了。
可是,她想着那个姑娘,却觉得这比之前的糟糠还要难以下咽了。
第三天的时候,那个大夫按照之前说的,来给她换药。
林溯便找机会开口问了他:“她呢?那个……小……萧婉清,她呢?”
大夫再一次抬起了眼睛,目光多少有些躲闪,而林溯自小流浪,对那些眼神就最是敏感,她一下就看出了大夫眼中的难言之隐。
“她是不是出事了?”
“咳!咳咳!小姐乃千金之躯,吉人天相,岂会出事?”大夫咳了几声,有些激动地警示她不要妄言,随后他合上了边上的药箱,沉默着站起身,冲林溯行了一礼沉色道:“慎言。”
随后他便提着药箱转身出去了。
是吗?林溯低下了头,她手里还一直攥着那只青玉耳饰,半晌,她松了手,将那只耳饰和那枕边的小狗放在了一起。
她想明白了,就算自己知道了又能怎样?她堂堂相府千金,自己最多不过是她捡回来的贱命一条,云泥之别,她又在奢求什么呢?
七日后。
那个病弱的姑娘一身素衣坐在榻上,雪白的内衫衬地她皮肤更加苍白,削瘦的肩撑不起那一褂长衫,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无比的憔悴和羸弱,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
然而那身姿还是如同半月前那样的挺拔和坚毅,眉间丝丝清冷,不喜也不悲。
自那天以后,萧婉清冻僵了膝盖,又染了风寒,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半梦半醒间,连吸口气都能感受到那阵生生的,犹如撕裂般的痛。
第四天醒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清醒了点意识,却还是连起身都做不到。
现在虽然能坐起来了,但依旧无法安安稳稳地下地行走,而后才得知父亲再一次下了禁足令,整整一个月,又派了人日夜坚守,她现在是插翅也难飞了。
床边那盏雕花紫金炉里烧着沉香,袅袅轻烟飘起,给那榻上的姑娘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
那个声称是她派去替林溯治伤的大夫,此刻就站在她身边,双手举高过了头顶,恭敬谦卑地低着身。
而这个人,是只直接听命于她的父亲的。
“我的那只耳饰,是你拿走的对吗?”萧婉清看着窗外,不平不淡地问着那个大夫道。
“下官知罪。”那大夫低了低身道。
萧婉清那清冷平淡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你不解释?”
“下官的确拿了小姐的耳饰,做不得解释。”
萧婉清垂了垂眸,继而道:“是父亲让你做的是吗?”
那医官没有回答,只是再一次将手举过了头顶。
萧婉清轻叹了一口气,将头重新转了回去,面无表情地道:“出去。”
医官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又低了低身,收回了手,提着那只药箱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那扇门后,外边站的人问他道:“小姐还是不肯吃药吗?”
医官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啊……”
就在他们头疼的时候,从边上的长亭里走来了一个俊朗谦和的男子,一袭月白的长衫与其身后的白雪融在了一起,说不出的温润,而那枝头微微带红的雪梅,更是让那般温润的玉色显得无比生动。
“怎么了?”男子微低了眉,温声问道。
“郎君……”
“郎君回来了。”
“太好了。”
那些个家仆看见他,一个个忧愁的脸上都露出了笑,仿佛见到了救命恩人一般。
随着,边上站着的那个医官就走上了前来对他作了一揖:“郎君。”
萧时易看向了他,那医官便紧接着开了口道:“郎君,是这样,自从小姐醒来知道那件事后,已经连续好几天不肯用膳和吃药了。”
萧时易听着,点了点头,这些事在他回来之前,就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现在萧婉清无非就是气父亲顶着她的名义,不知道对那个她从外边捡回来的孩子,做了什么罢了。
小孩子心气,可以理解,不过换做是别人顶了他萧时易的名义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也会生气的吧。
“我知道了。”萧时易轻喘了口气,回头看向了那几个家仆:“药呢?”
“这。”边上的家仆端着那碗还算温热的药走上了前来,递给了萧时易。
萧时易伸手接过后,走到那扇门前,推开门之前,又回头对他们道:“你们都先回去吧。”
“是。”门口的家仆和医官都低了低头,有郎君在,接下来的事自然是不需要他们来担心了。
况且以往小姐和丞相大人吵架的时候,也都是萧时易出来调解的,换句话说,除了夫人之外,小姐也只有这位郎君才能哄好。
萧时易颔首,端着那碗药走进了萧婉清的房间。
走过布满氤香的前卧,他停在了那间屏风外面,抬起手轻轻扣了扣。
“婉清,是我。”
萧婉清听到了那声熟悉的温润的嗓音,微暗的眸升起了一丝稀碎的光。
她回过头来,看着那月白色长衫的男儿端着药走了过来。
“兄长……”她那清冷孤寂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稚嫩的娇颤。
“你和父亲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萧时易笑了笑,将那碗药先放在了床头。
萧婉清又垂下了眸,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清冷孤高,她低声道:“兄长,也觉得婉清错了吗?”
萧时易在边上坐下,听到她这话,瞬间失笑道:“你有何错之有啊?”
片刻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萧婉清微微有些错愕的目光里轻声道:“如若是母亲,她也会救那个孩子的。”
萧时易抬起头,温润的目光里尽是疼爱。
萧婉清却低下了头,那份孤高又一瞬间从她身上消失殆尽。
“只是你又何必与父亲怄气呢?你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况且你争也争不过他,还把自己的身子搞成这副样子,若是母亲见了,又要心疼了。”萧时易看着她道。
“是……”萧婉清听到母亲,瞬间又疲软了态度,那双纤白的玉指绞在一起,连指甲盖都泛着白。
“还疼吗?”萧时易问她道,男儿玉泽般的眸里微微漾起涟漪。
萧婉清坐在那里摇了摇头。
“你啊,也是嘴硬,先把药喝了吧?”萧时易微微叹了口气,端起了摆在床头的那碗药。
只是萧婉清抬起头来看着那碗药,还是迟迟不肯伸手。
萧时易又无奈地笑了笑,却早有准备地从怀里摸出了一颗饴糖来:“你把药喝了,我就带你去看那个孩子。”
萧婉清惊讶的目光落在了萧时易身上。
“不信我?”萧时易歪了歪头,浅笑着问道。
“怎会……”萧婉清微微垂了首,眸中藏了一丝丝道不明的情绪,有些愧疚地道:“辛苦兄长了……”
她知道兄长为了让父亲松口,定是又忙了许多些时日。
萧时易见妹妹这个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的,作为那个被母亲和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的孩子,她何时受过今日这般的伤痛?父亲下手也未免太重了一些。
遂而他抬了抬手里的药,轻而温柔哄着道:“好了,不想知道那孩子的情况吗?”
萧婉清这才重新抬起头,伸手接过那碗药,咚咚喝了下去,随后萧时易又将那客饴糖放在了她手里,看着她吃下后,端着那只空碗起了身。
“收拾一下吧,我等会过来接你。”说着,萧时易转身离开,走到屏风后面的时候,他又不放心地回过了头:“多穿一点,别到时候又冻坏了。”
半个时辰后,萧婉清就收拾好了行装,她将那剩下一半的青玉耳饰揣进了怀里,又被嬷嬷塞了几口热粥,披上了一件厚实的大氅,才叫人搀扶着走了出去。
到了丞相府的侧门,萧时易早就准备好了在这里等她。
他从家仆的手里接过了那弱不禁风的小美人,护送上了车,敛下车帘,吩咐车夫上了路。
“关于个那孩子,我都已经查清楚了,她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你可以不用再担心了。”马车行进的路上,萧时易走在雪道边,对着那个坐在车上撩开帘子的姑娘道。
萧婉清敛了敛眸,心中也明朗了半分,但就在她刚想松口气的时候,萧时易却抿了唇,略有些凝重地道。
“只是,她身上还有一件小小的麻烦事,这件事必要时,还是得请父亲出面。”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话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