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溯在喝完那碗鱼汤之后,就也没有再吃别的东西了。
萧婉清见了之后,招手唤来了一旁的侍者,吩咐他装了些桌上的吃食后,将那只盘子摆在了林溯面前。
随后萧婉清又只是再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过了一会,萧鼎用完膳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敛了敛袖子问萧婉清道:“婉清,你觉得你身边那个叫武昇的侍卫怎么样?”
萧婉清遂也放下了手中的银筷,端坐着回答道:“尚可。”
“这次的形势严峻,但好在有惊无险,为父想了想,也有意在你身边再多安排些人手,你觉得让他做你的贴身侍卫,如何?”萧鼎道。
萧婉清交叠了手,沉默了片刻后,淡淡道:“一切全交由父亲定夺,您觉得可行便好。”
萧鼎许是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听到萧婉清这样的回答,也只是轻轻沉了口气,提着袖站了起来。
“那好,就先这样吧。”
边上的侍者递上来一块毛巾,萧鼎擦完手后,便离开了膳厅。
萧婉清就只是坐在那,也没再拿起那双银筷。
半晌过去,萧婉清才看向了身旁的林溯,见她盘子里的东西都已经空了,于是萧婉清开口问她道:“你吃饱了吗?”
林溯马上收回了手在腿上放好,点了点头。
萧婉清敛眸轻笑,起身召来了一旁的侍者,侍者同样也递上来一块毛巾给她。
萧婉清接过后,回头叫林溯起来,替她擦了擦手,将毛巾还给了那个侍者。
“那我们走吧。”萧婉清牵着她被擦干净的手带她也离开了这间膳厅。
回去的一路上,萧婉清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没和林溯说一句话,林溯也能灵敏地感觉到,她行动的身影和脚步都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廊边枝丫上压下的雪,好像更冷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们迎面碰上了走过来的武昇。
侍卫提着刀,从走廊的另一头过来,停在萧婉清面前,恭敬地对她低伏下了身:“小姐。”
萧婉清目不斜视地,看着廊外枝头上被压弯的白梅,轻声道:“是父亲叫你来的?”
“是,相爷提拔我为您的贴身侍卫,负责保护小姐的安全。”武昇道。
萧婉清笑了笑,只是那笑不似对林溯那样带着温柔和暖意,却是冷冰冰又毫无温度的无奈和妥协:“好。”
林溯那时也抬头看了看跪在萧婉清面前的武昇,看向了他腰间的刀,眼里闪过了不明的晦色。
随后萧婉清绕过了武昇,带着林溯继续往回走。
武昇也站起来,连忙跟上了萧婉清。
只是林溯看着萧婉清走了几步后,就停了下来,她背影看上去好像萦绕着一股怒气,似有似无的,却又一会就消散了。
林溯站在萧婉清身边等了一会,见到她缓缓地回过了头来,和自己对视了一秒,又很快看向了身后的武昇。
但在那一秒,林溯看见了太多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只听萧婉清无悲无喜地,交待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林溯却能听出她声音里那股浓浓的悲愤,这也许是可能由于林溯这几天与她相处下来,萧婉清身上的气场突然毫无征兆地改变了,也有关联。
林溯从来都只见到她温柔可靠的一面,却从没有见过另外一面的萧婉清,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萧婉清不只是那样的。
她脆弱,无助,失意,她也会害怕,失控,生气,是她这个人身上的气质太过清冷和强大,让林溯都忘了,她也和自己一样,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再大也大不了自己多少。
至少过了今天,她眼里的萧婉清再也不是那样温柔而坚不可摧的了。
“你现在虽然是我的贴身侍卫,但也不需要这样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没有我传唤的时候,我希望你可以离我远一点。”萧婉清看着武昇道。
“比如现在。”
她毫无感情的声音冰冷地快要压过那雪中裸露的白梅了。
武昇也看着这个和他印象里也拉开了巨大差距的小姐,愣愣地点了点头,随即抱了一拳,低头道“是”,便退下了。
相府里凡是跟过萧婉清一段时间的下人和侍卫,都会觉得萧婉清好说话,人又雅静又温柔,对他们也特别好。
特别是武昇,自从小姐上次没有责罚他看守不利,还带人和他换了岗位之后,他对小姐就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而且这次的遇袭事件经查,那个沈卉确实早就在相府门前徘徊好几天了,若是没有小姐,丞相大人要是问罪下来,他恐怕早就已经丢了这份差事和性命了。
武昇离开之后,萧婉清松下了肩,幽幽地轻叹了声长气,林溯注意到后,默默地往她身边站了站,也试图捂热她那只藏在袖下冰凉透底的手。
萧婉清抬头看了她一眼,林溯觉得那一眼里尽是疲惫。
她今天已经不止一次露出那样的神情了,在早上她听到沈卉那毫无理由的嗤骂是一次,在中午的餐桌上面对丞相大人是是一次,现在又是一次。
林溯突然间觉得萧婉清好脆弱啊,原来她们这些官僚家的子女,也不全都是像她见过的那些人一样,过着纸醉金迷,无苦无愁的日子的。
林溯觉得萧婉清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就在林溯这么想着的时候,萧婉清突然开口叫了她一下。
“阿溯?”
林溯抬起头来,对着她“嗯?”了一声。
萧婉清眼中的那股阴郁瞬间散去,露出了欢心的笑容:“想什么?你站在这不冷吗?不想回去吗?”
“在想你,不冷,想回去。”林溯边摇着头边回答了她。
萧婉清微微一怔,扬起的嘴角也放平了下来,可林溯知道那不是难过和生气的举动,更像是一种无措。
萧婉清在她面前站直了身子,涂着亮漆的廊道里反着阴天的白光,她嘴里吐出了一口寒颤的白气。
“阿溯。”萧婉清低着头轻声叫着给她取的名字。
“在。”林溯悄悄并拢了些踏在木地板上的脚,看向她。
“可以让我抱一下你吗?”萧婉清问道。
林溯踟蹰片刻,便点了点头。
萧婉清上前了一步,小心地扑在了她身上,姑娘肩背轻颤着,呵出了一口滚烫的气息。
林溯的耳朵也被捂地有些发热,她稍微侧一些脸就能蹭到萧婉清头上那沾了些雪水的发丝,那件厚实的裘衣外边也是一片冰凉。
林溯不敢抬手,可她感觉到萧婉清的手,牢牢圈固住了她的腰身。
萧婉清的手伸到她外衣的夹层里,整个人向上挪了挪,又紧紧贴靠在了她的肩头。
林溯又能感觉到她二人身体相交的地方比周围都热了一圈,也不那么冷了。
她身上没有血腥气,只有那一片温柔的白雪松木的香。
之后林溯就听到萧婉清在她耳边笑了一声,那声音轻轻地,从耳边拂了过去,她说:“阿溯,你身上好暖和。”
林溯低了低头,靠近了她的肩窝,一股裹着那姑娘身上氤香的暖风轻撩起了她额间垂落的发梢。
随后她感觉到萧婉清圈在她身上的手又紧了紧。
萧婉清动了动,侧了些脑袋,凝望着她身后那片结了雪的枝丫和院门,轻声开口道:“阿溯……我记得那天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躺在雪里,我将你捡回来抱着的时候,你身上冻地和冰块一样,硬邦邦的,身上也没一处是好的……”
“那时候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听到这,林溯依旧平稳地呼吸着,然而慢慢地,她的呼吸声略有些沉了下去,萧婉清轻呵了一声,打心眼里地替她高兴,随后她又继续说了下去。
要知道在这样的天气下,京城的角角落落,冻死和饿死的人都不计其数,萧婉清有了个好运气,生在富贵家,不用受这些人间疾苦,而林溯不过就是那众多苦难者里的其中之一罢了。
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气里,萧婉清在那家开地穷奢极欲,夜夜笙歌的万花楼旁边,捡到了快要奄奄一息的她。
那孩子的血都已经冻僵了,是黑色的,一路从那条漆黑的小巷沿到她的车轮下。
在车轮轧上血迹的那一刻,萧婉清毫不犹豫地叫人停下来,走进了那间巷子。
当她看到那孩子睁眼的一刻,她就发了誓地一定要救她。
但是那天已经很晚了,所有的医馆都已经关门了,丞相府里的医官是直接听命于她父亲的,父亲不可能让医官去救一个来历不明的可怜人。
于是萧婉清就将那孩子带到了她母亲生前的一个旧友那里。
萧婉清只知道她会一些医术,从前母亲也总带着她去那位前辈那里,前辈便会熬药给她调理身子。
但那位前辈的脾气不太好,听经常在她身边的一个好友说,自从自己母亲嫁给了自己父亲之后,那位前辈就再也没给过她母亲好脸色。
但萧婉清知道,只要自己开了口,那位前辈就是一定会帮忙的。
果然,那人一边冷面蛇口地骂着萧婉清和她母亲一个样,将捡到的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她这里带,一边还是着手给那孩子治疗了伤势。
后来,一直到现在,萧婉清逐渐看着那孩子越来越好,能这样相安无事地和自己站在了同一个地方,她就越来越能够感到欣喜若狂。
“还好……你已经没事了。”萧婉清紧紧地抱着她说道。
如果当时她选择救了人,却还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了的话,她是会愧疚一辈子的。
林溯还是没有吭声,仿佛是听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她慢慢将头埋在那姑娘肩上柔软的锦绒里,更深了一些。
萧婉清却将头从她的肩膀上抬了起来,松开了圈固着她的怀抱,在林溯微微愕然的视线里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
“好了,我们回去吧。”
她的情绪来的快,走地也快,林溯恍然一阵,还是抬着脚和她往回走了。
走了一会,萧婉清便回过头来对她说:“对了,你想见见那个替你医治的人吗?洛前辈她人其实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