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溯跟着萧婉清去库房走了一圈之后,就回到了她的院子里,两人在门口各自分别。
萧婉清进屋之前叫住了林溯,从怀里取出了一只白色的小瓷罐递给了她。
“这是玉露膏,你晚上换药的时候,让嬷嬷替你将它涂在伤口愈合的地方,有祛疤的作用。”
林溯低下头,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瓷白的小罐子。
“一天一次,别忘记了。”萧婉清说完,便推开了那屋子的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去又关上了。
林溯站在门外边瞧了那扇紧闭的门许久,收紧了手,遂也转身走了。
晚上的时候,萧婉清依旧坐在那张书案前抄着《戒律》,可手下压着的纸页空空,鲜红的竖格晃地刺目,也迟迟不见她落下一字来。
还差一百八十三遍,她叹了口气,刚想要落笔,桌上的烛火抖了三抖,门扉被扣响,那蘸了墨的笔轻轻一顿颤,落了满纸慌愁。
“何人?何事?”萧婉清转眼向那不着光的门扉看去,绢面外看不到半点人影,门外也久久无人回应。
萧婉清心想,那便应当不是府里的下人,她举手搁了笔,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姑娘迅速起了身,提起裙摆就往门边跑去。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夜里冷冽刺骨的风无声息地吹了进来,将她的发梢都掀起。
林溯举着一只小托瓶站在门口,眼睛却不看着这边。
“阿溯……你有事吗?”萧婉清虽然已经猜到了门口的人是她,但却还是有些惊讶,踟蹰着开口问道。
林溯半瞟了会眼睛,顿挫着看向她道:“嬷嬷,今日有事,让我来找你,上药。”
“嬷嬷今日有事?”萧婉清听到这明显愣了一下,才又问道:“那内些个婢女也可……”
萧婉清话才说到一半,只见林溯缓缓低下了头。
“她们,要扒我衣服,我就跑了……”林溯讪讪地说着,最后她抬起头来,看着萧婉清,眼中一副昂然的神色,正辞道:“你说的。”
萧婉清骤然失笑,听那孩子把锅往自己头上扣,那这样倒还成了是她的错,得对她负责了?
“你就跑来找我了?”萧婉清笑道。
林溯看看她,又低下头,又点了点:“嗯。”
“是嬷嬷让我来找你。”她随即又补充道。
“是,知道啦。”萧婉清笑了声,也不戳穿她,从她手里取过了那只小药瓶,又往门外走了几步道:“去你屋里吧,东西都在那。”
林溯点点头,先一步走回了隔壁屋子,萧婉清关上门随后跟了上去。
回到隔壁那屋,林溯就和之前在老宅时一样,乖乖爬到了床榻上坐好,在那等着萧婉清。
萧婉清走到她的屋子里,便看见了桌上放着的药和纱布遂而走过去将它们取了过来,看向了林溯。
“你可以脱了。”萧婉清边说边将手上那小瓶里的药倒在了纱布上抹开。
林溯很快,三两下就将身上的衣服脱去了。
萧婉清先将倒好的药放在了一边,拿起剪子剪开了那些旧的纱布,才将倒好药的纱布轻轻贴在了她的伤口上。
“恢复的很快啊。”她轻声叹道。
毕竟林溯之前的伤是那位前辈处理的,萧婉清虽然不知道前辈的医术到底有多高,但能经她手下医治的,不多时日,必然是会好的。
林溯盘腿坐在榻上,点头应了声:“嗯。”
萧婉清的手靠在贴近她心脏的位置,她胸腔起伏的呼吸,鼓动的心跳,还有那一声回应传来的一小阵的微颤,她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萧婉清继而长吁了口气,在安静的氛围里无比明显。
她看着自己伸手贴过去的那块纱布,在感受着那鲜活心跳的同时,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溯也渐渐放慢了呼吸,面前的姑娘盯着她胸口的纱布好像发了呆,但没过一会,她就回过了神来,看着林溯道:“下午给你的药呢?”
“在这。”林溯将那只小白瓷罐从床头取了过来。
萧婉清取过那只小白瓷罐打了开来,取了一小块乳白色的药膏出来,将它涂抹匀了,才看向林溯道:"转过去吧,我给你擦背上的疤。"
林溯撩了撩衣服,转过去坐好了。
萧婉清便将手上抹好的药膏都一一涂在了她背上那些狰狞的伤疤处。
林溯只觉得那药膏清清凉凉的,萧婉清擦地也很小心,做完这一切,她就将边上的新纱布取来,裹好了她的胸口。
姑娘的动作有些许笨拙,之前给她换药的时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替她包扎好后,萧婉清重重地喘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胸口的白纱道:“好了。”
林溯穿好衣服,一扭一扭地转了过来,她看向萧婉清,萧婉清正将那些打开的药罐子收好放起来。
察觉到林溯的视线,萧婉清放好药瓶后抬起了头,然而对上她灼热的视线后,萧婉清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还有事吗?"沉默许久,萧婉清开口问道。
林溯也同样看着她,只是不一会,她视线下移,盯上了萧婉清放好的那些药瓶。
"小姐,剩下的我自己来吧。"林溯说着,伸手移向了那只托盘。
萧婉清没有制止她,姑娘在边上看着,看着那孩子已经可以梳地很整洁的长发掠过自己的面前,突然有一瞬间,萧婉清总觉得是自己养的什么小猫小狗长大了,从刚开始捡回来炸着毛呲牙咧嘴的模样,变地这样温顺了。
林溯端着那只托盘下了榻,将它在原来的地放放好了。
萧婉清坐在床边,看着她转过身来。
"小姐……"林溯刚想问萧婉清怎么还不离开,见那姑娘从榻上跳了下来,款步走到了她面前。
萧婉清站在林溯面前打量着她,只是几天没见而已,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她变化那么大?又总觉得她在打什么小心思,她今天来找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林溯被看得有些窘迫,萧婉清略高的视线俯看下来,她只觉得自己无处躲闪,只能认命地站在了这里。
可被那样漂凉又水灵的姑娘一直盯着看,林溯竟是不自觉地红了脸,她扭开头,视线往边上撇了撇,试图躲开。
而就在这时,林溯却又感觉脸上蓦然多了一股轻柔的力道。
萧婉清抬起手来,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
林溯诧异地抬起眼,只见面前那样清冷温柔的姑娘眸中,竟是带着一丝炙热滚烫的好奇。
刚才那孩子脸红的时候,萧婉清心里就好像被什么刺挠了一下,一时间没忍住,就上了手了。
紧接着在林溯那无比灼热的注视目光下,萧婉清羞怯地又收回了那只伸出去捏她脸的手。
姑娘的动作显得有些慌乱,一点也没有刚刚那样压下来的气势了。
接着萧婉清又想到早上她被那些婢女□□成那副样子的时候,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突然理解了那些个姑娘,像阿溯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的吧?
林溯看着萧婉清脸上那好像是在笑,又含着羞意的模样,愣了愣神。
林溯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被捏过的地方,萧婉清的手要比早上热上一些,和那些姑娘们比起来,她的动作不知道要轻了多少,抚过的地方就同蜻蜓点水那般温柔。
过了一会,萧婉清又反过来偷偷瞧了她一眼,接着她背过手,轻抿了下唇,问林溯道:“你……不介意吧?”
林溯连忙摇了摇头:“不会。”
萧婉清继续瞟了她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和早上那些疯狂的姑娘们也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林溯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和对那些人也是不一样的。
“真的?”她问道。
林溯点了点头。
于是在林溯还发懵的时候,萧婉清再一次举手捧住了她的脸,又很轻地揉了两下。
林溯拧着那道秀眉轻挑了挑,没有反抗,亦没有吭声。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萧婉清才下意识地发觉,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是自己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带回来的。
这个人有悲有喜,对她做出的任何事,都会用无比强烈,且明了的回应。
萧婉清有时也会为自己真的是救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感到心惊,亦或是如梦似幻。
萧婉清想着,低笑了一声,眼看着时辰也晚了,她随即便松开了手,转身朝门外走去了:“那你早些睡吧,我过两天再来找你。”
林溯站在后边看着萧婉清走了出去,到那身影消失在关了的门扉之后,她才朝边上转了转头。
视线恰好落在了那只白色的小瓷罐上。
林溯将它拿了起来,放在了手心里。
白瓷罐在手心里的冰凉,亦恰似那人抚过她肌肤的温度。
萧婉清出去之后却并没有走,她靠在了那扇禁闭的木门外,个子不算很高的小姑娘弯下腰来,只有那扇木门的一半不到。
偌大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耳边仿佛只有眼前那白茫茫的雪落在地上的声响,落叶归根,银霜素裹,可惜这片月色下,却连盏灯都没有。
这若是叫哪个旁人见了,还以为丞相府苛待他们的大小姐呢。
萧婉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间亮敞着的屋子,整个小院里,除了她自己的屋子,也就只有这还有人了,不得不说,还真是有些荒凉。
当萧婉清再看向自己那间安安静静,只点着一支烛火的屋子时,她突然有些不那么想要回去了。
好像林溯带给自己的,已经不仅仅是她转身离开那间屋子后的怅然若失了。
她还是想继续和那个孩子待在一起,可是自己又该找什么样的理由进去找她呢?
于是那间屋子里,林溯拿着那只小瓷罐还在往榻上走的时候,只是转瞬间的功夫,她的门再一次毫无征兆地被推开。
刚才那个看上去好像已经离开了的大小姐,出现在了她的房门外。
林溯头一次被她开门吓了一跳,惊地呆愣在了原地,然后见到门口这位大小姐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嗯……我记得之前有本书……应该是落在你这了……能帮我找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