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带着敏婷离开的管家猛地刹住脚步，一脸惊讶地看着不远处的晏明姝，本已经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敏婷更是脸色刷地一白。

整个晚上，荀织第一次露出意外的表情。

晏明姝静静将对面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只觉得一阵好笑。

失态只是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荀织脸上换回惯常的笑意：“为什么，明姝，你觉得我这样的处理方式不公平么？”

荀织轻扣指尖：“我身为晏家女主人，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因为每一个奖励和处罚都事关晏家的脸面与秩序，若是有失公允，不仅不能服众，传出去还会被其他家族的人笑话我管教无方。”

“明姝，你是个好孩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晏明姝看着荀织。

永远都是这样。

不论错的是谁，荀织永远都能用她那番话术让道理站在她那边。只有她同意的事才是对的事，只有她向着的人才是对的人。

而她永远不会向着晏明姝，所以晏明姝永远是错的。

因此，上辈子的晏明姝永远对晏家怀着愧疚之心，总觉得一切问题都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被不配感和心虚折磨着，顺从地交出自己的一切。

晏明姝忽然觉得很烦躁。

见晏明姝绷着脸，半天没有说话，荀织依旧笑得温柔，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她转身，准备嘱咐管家带敏婷离开。

“我不明白。”

落针可闻的客厅，不大的声音此刻如同平地惊雷，镇住在场所有人。

荀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晏明姝。

视线正对上荀织那双美丽的眼睛，晏明姝不避不闪，直直地望着她。

直到捕捉到荀织眼底浮起的不悦，晏明姝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

她唇角微弯：“夫人，你总说你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是再三考虑过的结果。可明姝仔细想想，却觉得不是这样。”

“你什么意思。”荀织怔了怔，很快冷下脸色。

“我什么意思？”晏明姝饶有趣味地重复了一遍，“夫人，我问你，身为晏家人，所言所行是否都要以维护晏家形象为中心？”

荀织坐回沙发：“我方才的说法，难道与你现在所说有出入？”

像是找到了反驳的理由，荀织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暗指晏明姝不懂事，接下来的话却被晏明姝全部噎了回去。

“按照夫人的说法，晏家人的所言所行，都要维护晏家形象，那么敏婷当着我的面大肆评价晏家人，难道不是在损害晏家形象？”

晏明姝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还是说，敏婷当着我的面说的那些对比，还有那些打击侮辱我的话，不算损害晏家形象。”

“在夫人眼里，我不是晏家人？”

最后一句反问落下，没人再接话。

管家和敏婷见鬼一般看着晏明姝，仿佛第一天认识她。

荀织也好不到哪去，从来都带着微笑的脸上，表情都有了一瞬的空白。

她本以为自己一番圆融合理的话说完，晏明姝即使心里再憋气，也不可能再多说什么，只能乖乖咽下这口气。

却没想到一向畏首畏尾，从来不敢和自己对着干的晏明姝今天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仅直接指出她话里的玄机，更是毫不留情地质问了自己。

荀织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晏明姝的话太过直白，直白到让她不知道要怎么说，说什么。

这次轮到晏明姝微笑起来。

满怀期待地瞧着沙发上的荀织，像是非常想听到她的管教，晏明姝静静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打算走。

她就想看看荀织到底还能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出来。

“夫人！明姝小姐！都是敏婷的错！”

挣开管家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敏婷大声哭喊：“都是因为敏婷乱说话，才导致今天的事情。要怪就怪敏婷吧，两位不要因为敏婷一个小小的奴仆失去了和气！那样敏婷的罪过就大了！”

说着抬起头，满脸泪水的敏婷看着荀织：“破坏了晏家的规矩，敏婷自知罪大恶极，还请夫人开除敏婷吧！”

敏婷哭得很认真。

却不妨碍晏明姝清楚地看到她偷偷摸摸瞟向自己的眼神。

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反应过来，把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为主人排忧解难挡子弹。难怪敏婷能在暗潮汹涌的晏家呆那么久。

晏明姝一脸无所谓地移开视线，看向沙发上的荀织。

荀织同样配合得很好，恰到好处地面露难色：“敏婷，我知你是无心，我一开始做出那样的决定，是基于我的判断，我觉得那样最好。”

“但正如明姝所说，她同样是晏家的一份子，是受害者。”

“那么这结果她如果不满意，你便只能看她怎么决断了。”

敏婷一听，立刻跪着挪到晏明姝面前，扯住她的裤子声泪俱下：“大小姐，大小姐我求你了，是敏婷不对，敏婷不该让夫人知道那些事，是敏婷的错，敏婷怎样都好，求大小姐不要伤了和夫人的和气。”

敏婷的力气很大，扯得晏明姝差点站不住脚。

如果是上辈子的自己，要是被人这样贴着胡搅蛮缠，她早就撑不住自乱手脚，继而被人拿捏住，予取予求。

这些人会用这样的方法对付自己，想来应该也很清楚‘正常’情况下她的反应。

晏明姝面无表情地垂眸望着脚下哭嚎得一塌糊涂的人。

“哭够了没。”

哭嚎声猛地一顿，敏婷脸上扭曲的神情僵住，一点点抬起头。

对上晏明姝毫无感情的双眼时，敏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面前这个少女，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晏明姝不在乎敏婷在想什么。

看着她涕泪交加却因为意外而忘记伪装的，没有丝毫悲伤的脸，晏明姝似笑非笑地开口：“这么快就不哭了？这个时候你倒是很听我的话。”

被晏明姝的话一噎，敏婷一时不知道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还是实在看不下去的荀织在心底暗骂一声废物后，出言解围：“好了，敏婷，你这样扒着明姝哭叫，同样于礼不合，快快站起来。”

敏婷连忙爬起来整理衣服，速度之快，仿佛早就准备多时。

晏明姝毫不意外，只静静等着她整理好衣服，在她看起来悄悄松了口气后，冷不丁开口。

“你刚才说，你怎样都好，意思是无论什么样的惩罚，你都能欣然接受，是么？”

闻声偷眼去瞧荀织，在得到首肯后，敏婷带着哭腔道：“是的，大小姐，怎样的惩罚，敏婷都愿意接受，只求您和夫人不要伤了和气。”

“既然这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晏明姝很是思考了片刻，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般笑着道，“那我要你即刻请辞离开晏家，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不怎么样。

有荀织的许诺在前，晏明姝是真可能把她赶出去的。敏婷顿时慌了手脚，甚至连避嫌都忘记了，惊惶失措地朝荀织看去。

被敏婷看得心头火起，荀织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这个，明姝啊，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敏婷还有十年的契约在身，在没有重大错误的前提下，我们轻易不能开除敏婷。”

“换个惩罚好吗？依我看，你一开始的惩罚就很不错，按照那个来可以吗？”

“不可以啊。”只当没听见荀织的最后一句话，晏明姝装作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苦苦思考’了半天，把客厅里的三人都熬得坐立不安后，晏明姝终于慢吞吞道：“既然不能开除，那么，就把她从我的房间逐出去。”

“换个人来我房间里，再按一开始说的那样，扣三个月薪水。”

“这是最低的惩戒，不能再退让了。”晏明姝微笑着，彻底封死了荀织试图回旋的余地。

荀织沉下脸色。

敏婷是她安排在晏明姝房间，专门监视晏明姝的。

如今她开口就要赶走敏婷，很难不让人起疑。

将荀织的反应看在眼里，晏明姝脸上笑意更深。

她当然知道敏婷是荀织派特意来监视自己的。

以前除了因为不敢，更因为她自己也想荀织放心，所以即使知道敏婷是荀织的人，也当做不知道。

如今有了离开的计划，她就不可能再容忍敏婷这样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今天敏婷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心念急转间，见荀织久久不说话，晏明姝收起笑模样，沉下脸色：“怎么，刚才不是还说什么样的惩罚都可以吗，这就哑巴了？难道这个惩罚比开除还严重？我记得你很讨厌我，一心想去玲珑小姐那里的，不是吗？”

“又或者，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不愿意从我这里离开？”

晏明姝字字句句，都是对着敏婷说的。

然而实际上到底是针对谁，只有被针对的人才知道。

荀织的脸色，已经比外面漆黑的天色好不了多少。

而晏明姝成心不让她痛快，所以也不管客厅里究竟已经陷入了什么氛围，只抱臂站在原地，静等回应。

知道晏明姝这次铁了心要让敏婷离开，荀织虽然万分不愿，但承诺是她自己许下的，再想反悔，难于登天。

晏明姝算准了她为了晏家夫人的脸面，不会，也不敢在换仆人这样一件小事纠缠不休，所以强硬到底。

她刚才的所有做法，很可能都是在为这一结果铺路。

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掉入她设好的圈套。

意识到这点，看着不远处面无表情的晏明姝，荀织只觉得心头陡然生出一股火。

她竟然被一个从来任她揉圆搓扁的傻子戏耍了一通！

拼命控制自己忍住怒意，荀织僵硬着嘴角的笑容：“……如果明姝你这么不愿意，那就听你的，敏婷从明天起不再进你的房间。”

“那你想换谁进去呢？”

含笑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荀织那紧紧交叠以致青筋暴起的手上，晏明姝好心情道：“何雪。”

“那就何雪吧，明天就让她过去。”

早已无法忍受晏明姝的目光，荀织起身上楼：“既然事情已经结束，那么大家便都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姝你也是，伤才刚好，记得不要乱跑。”

嘴角弯起愉悦的弧度，晏明姝向着荀织的背影轻快回答：“好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