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还有浓郁的人类行将就木的气息。
戚颜坐起来,神色淡淡的,伸手摸了摸俯在床边江程的碎发。
这些天,为了办理各种各样的手续,签各种各样的文件,他几乎没有合眼的时间,身体疲惫到了极点。
她了解过了这个病,治愈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付出的代价是他们承受不了的。这不由让她哀叹,果然古人云祸不单行诚不欺我。
她手下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江程抬头,握住她的手。
“阿颜……”他眼神迷茫,喃喃道。
戚颜明目张胆地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唇角勾了勾:“嗯。”
江程眨了眨眼睛,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捂了捂,然后亲吻了一下她的指尖。这是他独特的安慰她的方式,是在告诉她,他在。
他起身把挂在一边的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面,然后把终端打开播放之前她看过的老动画片。戚颜很喜欢这个,江程只扫过一眼,只记得是讲一块海绵、一颗粉海星还有一只章鱼的故事。
“我去买点吃的。”
看见戚颜将目光凝聚在屏幕上,他才放心地出门。
戚颜扬起笑,点了点头。
自从她病了之后,他整个人全部都围绕着她,再也没有回到他们那间公寓中,一直陪在她身边,和医生一起商量着制定后续的治疗计划。
她知道,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治疗下去。
江程的瞬移异能用得炉火纯青,没过几分钟,他就拿着热乎乎的食物过来。
两个人正吃着饭,江程一副一会儿下定决心一会儿又纠结的样子,看得她哭笑不得,主动开口:“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我,我找到一份工作。”
心思被看穿,江程有些忐忑地对她说。
戚颜拿着勺子的手微顿住,把食物放到嘴里缓缓地咽下去。
“嗯,这很好。”
江程松了一口气,他能挣钱,可以挣来手术费。
等她吃完饭,他收拾起桌面狼藉,把垃圾袋带下去。
系统表达着自己的不解:“干什么要他出去,你的时间如此宝贵。”
戚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表情复杂,有些怅然道:“你不知道,他还年轻,以后有许多机会去认识新的人,见到新的事情。”
也许他能在工作当中找到压力的出口,也许真到了别离的那一天,他不会那么悲伤。
而且他不能一直绕着她的生活转,也该去外面好好过一过自己的生活。
*
江程不知道去做了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但是她很快就从军方附属医院转入了中央肿瘤医院,住得还是单人病房,每天都有年轻小护士还嘘寒问暖、例行检查。
以此为代价,她能见到江程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似乎有了专人照顾她之后,他更加放心地离开她。
腿部的疼痛越来越明显,晚上必须服用止疼药才能入睡,发烧呕吐成了就家常便饭。然而这些对于戚颜来说,这些全都是可以忍受的,反倒一直被拘在房间里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对着马桶把中午所有的饭全部都吐出来,生理泪水从眼角溢出来,戚颜觉得自己精疲力尽,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抬起来。
“打起精神来!”系统看着她这副模样,为她打气。
戚颜恹恹地冲洗了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终端并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正打算上床,门突然被敲响了。
戚颜眼睛一亮,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眼巴巴地望向门边。
来人不是江程,是孟澜和韩臣。
说不上惊喜还是失落,但是还是很开心有人来看她。
“戚姐!”她拿了一篮子苹果走进来,扑到她的床前。
后面的韩臣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怎么会突然这样?”她一把抱住戚颜的呜呜咽咽的抽泣。
戚颜有些好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坐到床沿。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挑了挑眉。
“江程让我们来看你的。”孟澜鼻子红红的,嗓音哽咽,“他怕你会担心,会害怕,会无聊。”
韩臣没说话,坐在那里像是一座沉默的山,沉稳又不容忽视。
只是拿起来果篮里的苹果,慢慢地削。
“江程呢?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听到熟悉的名字,她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急急地询问。
“他没有跟你说吗?”孟澜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视线转向韩臣向他求助。
“他说,他找了一份工作。”戚颜听着自己说的这话,自己也感觉有一丝荒谬。
是什么样的工作,才能让他们突然有了那么多钱?
戚颜急迫的目光放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他瞒着我去做了什么?他跟你们说了什么?”
“戚姐,你别激动。”孟澜扶住她的肩膀,“他没事。”
“没事?”她眉头皱得紧紧的,“那让他立刻来见我。”
“这个……”孟澜脸色略有为难,头像小鹌鹑那样垂下来,一时间也不敢发出声音。
感受到孟澜疯狂暗示的视线,韩臣削着苹果皮的动作停住,低着头语气平淡:“别担心,他没什么事,我会让他过来找你的。”
听见韩臣的保证,戚颜抿了抿唇,只能说:“谢谢。”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下来。虽然自己一直都表现得很豁达,但是要是哪一天江程真的带回来一个小姑娘然后让她尊重祝福,她就算——
唉,不说也罢。
“身上痛吗?”
转过话题,孟澜神色紧张地上下将她浑身都看了遍儿。
戚颜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两个小姑娘分吃了同一个苹果,感慨地聊起来了以前的事情。
等到分别的时候,天色都昏暗了。
“以后再过来看你!”孟澜挥了挥手,带上门。
随着门“吱——”地一声闷响,病房内重归于寂静。
刚才病房里的欢声笑语被潦草地隔绝在门外,房间内只有戚颜瘦削的身影。
*
“江先生,病人的情况一直在恶化,我们建议尽快进行化疗,然后进行手术,尽可能保住她的腿。”
“但是手术的风险很大,具体还需要您和病人商量着定夺。”
江程脸色苍白,轻轻靠在窗边,眼神没有聚焦地望向虚无。
医生的话在耳边一遍遍响起来,敲击着他的心脏,逼迫他快点做出来选择。
伫立良久,江程推开了病房的门。
躺在病床上的戚颜侧脸被月色镀上一层银边,但是神色却没有那么安稳。
是做噩梦了,还是不舒服?
他坐在椅子上,脊背因为心脏紧缩的疼痛而不由自主得微弯,只是远远地凝视着病床上的她。
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抱住她,吵醒她,让自己好不容易坚强起来的心再次支离破碎。
“抓到你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来,戚颜慢慢睁开眼睛侧过头,轻声道:“你这个胆小鬼。”
“你是不是故意在躲着我,嗯?”她声音很轻,却戳开了江程的内心。
江程嘴巴哆嗦了一下,他唇色苍白:“阿颜,我……”
那个“我”字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被身体真实的疼痛和泪水哽住了。
“你怎么这么爱哭?”戚颜啧声,伸出手指帮助他拂去泪珠。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病的是他。
江程微微仰头,想把泪水重新憋回去。他紧咬牙关,佯装冷静地从旁边一个苹果,伸出手开始削皮。企图这个样子能够缓和心中的汹涌。
然而他一直不停地哽咽,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刀刃不小心走偏割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血珠滴落到了洁白的床单上。
他猛然回过神,慌忙用拇指擦过血渍,床单又变回原来的干净的样子。
戚颜看见他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无奈地抓住他的手,吹了吹他的伤口:“你这个样子在外边,让我好担心。”
她捧起来那一张明显憔悴许多的脸,轻轻吻上了他的嘴唇,一切情感全部都由这个吻传递过去,传递她的思念和气愤。
“我们做手术吧。”戚颜迫不及待地说。
“我早就知道我的情况了,做手术说不定能活地得久一些。”
江程反抱住她,怀抱滚烫:“会很痛……”
“那你不要躲起来,一直陪在我身边吧。”戚颜想一想好几天没有见过他的面,还是觉得委屈。一定要他在其他地方补偿她。
“好,我一直陪着你。”
两个人十分激烈地拥吻起来,像是濒死之人相互汲取空气。
*
化疗很痛,戚颜也不得不成了一个小光头。
她躺在床上浑身骨头都疼得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任由着江程随意地摆布她。
戚颜声音沙哑道:“我想起来,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也像一样,伤得很重,做什么都要我帮忙。”
江程没有接话。
“但是,那个时候我可是一点都不嫌弃你。”毕竟那张脸实在是可爱。
戚颜哼笑着。
“我带你去上厕所。”江程的脸色平静。
她的脸皮一僵,闭着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随他抱。
江程轻声叹气:“我不会嫌弃你。”
“哦。”戚颜仍然把眼睛闭得死死的。
*
一直到手术那一天,两个人都一直黏在一起,不分彼此。
看着“手术中”这三个大字。
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江程慢慢低下头,一动不动,像是承受着相同的痛苦,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
他活了二十年,太多身不由己,但是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心焦。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有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江程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
医生摘下来口罩,语调轻松:“手术成功了。”
里面的人被推了出来,江程拖着自己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