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课，操场上阳光正好。
刚从午睡中清醒过来的姜棠，迷糊着眼睛单手在桌肚内摸索着，把自己的帽子给拽了出来，随意地压住自己浓密的卷发。
才打着哈欠从坐位上站起来，一副要出去的准备。
杜荷夏看她这么一个架势，慢半拍道：“棠棠，你去上体育课？”
“嗯。”姜棠像是没听出来她语气中的诧异，反问道：“老班不是说了，就算不能参加运动，也要到场吗？”
“……是这样没错。”
可是你不是从来不去吗？
杜荷夏识趣地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扬着灿烂的笑，伸手一把抱住她的胳膊：“那正好，我们一块儿去！”
姜棠点了点头，和她一块儿慢悠悠地晃到操场上。
她说要改变，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要尽快让班级里的人适应她的变化。
操场上。
一个班一个队伍嘻嘻闹闹地聚在一起，在哨声中排列成整齐的队伍。
队伍旁边的一排观众椅上。
江昕言和姜棠各坐一端，中间像是隔了楚河汉界一般，界限分明。
江昕言手上拿着一本旧书，封面上全是英文。
姜棠眯着眼睛偷偷瞧了几眼，没看出来什么名堂，但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名家原著了。
她有意地想和他多说话，但是又不想表现得过于明显。
在队伍那边锻炼得热火朝天，江昕言有些发愣的绝佳时刻，她状似无意地见缝插针道：“喂，你看得什么书？”
江昕言几乎以为他听错了，但是姜棠一直关注他的视线他一清二楚，顿了一两秒钟，他语气带着不耐：“怎么？你感兴趣？你有看不懂。”
可以说一点都留什么情面。
毕竟姜棠和好般的试探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一看就不安什么好心。
“嗯，我最近突然发现，人还是要多读书。”姜棠直接忽略掉他的调侃，虚心地笑了笑，“钱有时候也不是万能的。”
“哦。”江昕言垂着长如羽扇的眼睫，唇角弯了个不明显弧度，“你不必谦虚。”
不必谦虚？
姜棠阅读理解糟糕得很，咬文爵字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她顿时眼睛一亮，这是夸赞她虚心学习呢！
系统看不下去，把话摊明白：“他这是嘲讽你，对你来说，钱就是万能的。”
姜棠：……是……是吗？
知道她脑子不大好使，江昕言手掌握住书脊，随意地摩挲，意有所指道：“以前也没见你上体育课积极过啊。”
岂止是不积极，除非是为了看陆尧，不然她几乎不会踏入操场半步。
姜棠心中一紧，心想现在正是表现的机会：“家里医生说还是要多运动运动，特别是要多晒晒太阳。”
既卖惨，又有了合理的理由。
姜棠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点赞。
江昕言果然没有再说话明嘲暗讽她，视线放空地往远处投过去。
两个人之间静悄悄的，只有队伍中的口号声伴随着热风冲上云霄。
姜棠从包里拿出来一小瓶矿泉水，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一只手突兀地拿走。
她心里的火腾地起来了，抬头想看看谁敢从她手里抢水，却看见陆尧那张桀骜冷酷的侧脸。
那边的训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大概到了休息时间。
她的火气顿时卡在了胸腔。
这是谁惯的？！
还不是她自作自受，自己养出来的祖宗自己得忍着！
她立马露出来一脸惊喜的神情，正想开口。
陆尧却压根没有多看她一眼，多走了两步把水瓶丢给了蹲在地上顾枝意。
姜棠：……
四舍五入，也算是她喝到了。
陆尧语气恶劣到了极点：“你是不是蠢，渴了不知道喝水，不舒服不知道休息？”
周围的人一下子都被这边儿的动静吸引住，视线纷纷投向这里。
顾枝意有些无措地用僵硬的手指捏住瓶子，在比烈日还要灼热的众人的目光之下，她喉咙紧了紧，喊了一个字：“姐。”
顾枝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她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她勉强把自己撑起来，强硬地把水塞回到陆尧的手中，一字一顿道：“我不要你的东西。”
呸，抢花献佛，属实不要脸！
陆尧神色僵住，似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顾枝意拒绝。
“顾枝意”身体踉跄着，动静引起了体育老师的注意，他赶紧过来搀扶她，忧心道：“身体不舒服？”
“嗯，老师，我想去边上休息一下。”她声音虚弱，可是确确实实地让老师听清楚了。
体育老师看着她苍白的唇色，还有布满冷汗的额角，问：“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看？”
这个时候，姜棠突然走过来，不动声色地让她的身体大半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对老师笑道：“老师，让我送她去医务室。”
“嗯，小心些。”老师没有多想，嘱咐道。
姜棠带着她慢慢地离开了，顾枝意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
不过想一想，她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天天就啃馒头，喝白水，身体能好那才怪呢。
两个人慢慢地在前面走。
江昕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了后面。
姜棠步子微顿，皱眉道：“你跟过来干什么？”
“我怕你半路发病，到时候没个照应啊？”
他一手拿书，另一只手插在校服口袋中，笑得灿烂，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姜棠：……
姜棠：“你多虑了。”
估计是害怕她半路对顾枝意做出来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吧，她悲愤地想。
江昕言视线总若有若无地放到了顾枝意身上，姜棠有点琢磨过来，于是试探道：“你来扶着？”
江昕言立刻上前来，瞬间卸下了姜棠那边一大半的力气。
姜棠：……
把顾枝意送到了医务处，让她坐到椅子上。
姜棠知道她正难受着，还没等自己做些什么，就看见江昕言十分自觉地过去给她倒了水，送给她喝。
“顾枝意”没力气地说了声“谢谢”，就着他的手咕噜咕噜地仰头喝了一大口。
顾枝意喝了点水有了点力气，她一下子握紧了旁边姜棠的袖子，喃喃道：“我就是有点低血糖，歇歇就行，不用看医生。”
校医院看病很贵的，根本不划算。
她放在腿上的手揪紧了衣角，十分忐忑。她还是有一点害怕姜棠。
姜棠眉头皱紧了，但是对上她乞求的眼神，心又软了下来。
她横眉，嗤笑道：“怎么了，心疼钱啊？你要病倒了——”
她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江昕言拨到了一旁。
姜棠：……
江昕言温声建议：“先检查检查，要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发现。”
顾枝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眶热热的，她对着江昕言点了点头。
问诊的医生是一位带着细边眼镜的女医生，说话很温柔，细细地询问她的过往病史，以及哪里不适。
她握着笔刷刷两下在单子上画下符号：“低血糖，贫血，营养不良，平时饮食要注意营养均衡，不要挑食，多补点铁。还有啊，随身带几颗糖。”
“我看你状态不太好，要不要打点葡萄糖？”
她抬起头，问了一句。
“不用的。”顾枝意笑了笑，“我自己会多注意的。”
其它两个人毕竟不能替她决定，让她在医务室的床上好好休息。
关上房间的门，姜棠缓缓吐了一口气。
一杯水递突然出现到了她眼前，姜棠微愣，伸手接过来，客气说了声“谢谢”。
一直忙到现在，她却还滴水未沾。
还以为江昕言根本不会在意她呢。
姜棠抬眼看了江他一眼，此刻他逆光而立，偏头看向门外，像是下一秒就会从她面前消失一样。
“我先走了。”江昕言朝她摆了摆手，身影很快被光影吞噬。
姜棠慢吞吞地咽了口水，掏出来自己的手机。
开始搜索他手里那本书的书名。
出乎意料的是，这似乎是一本讲述爱情的小说。
难道学霸的业余日常如此丰富吗？
姜棠把纸杯扔进垃圾桶里，把手机揣回兜里，蹬着小皮鞋离开了门诊楼。
*
晚上，小屋内。
“枝意，白天医生都嘱托了，平时要对自己好点。”宁藻看着饭桌上的老朋友土豆丝，语重心长，“就算不为自己，妙妙还正在长身体呢。”
“钱，咱们以后有得机会赚啊！”
大概是因为妙妙，顾枝意略有触动，她握紧了筷子，若无其事地进入房间内，把轮椅上的顾妙推出来。
因为腿的缘故，至今也没有学校愿意收留她，所以一直待在家里，翻着顾枝意的旧课本，勉强认识字。
但是顾妙懂事得早，知道姐姐辛苦，从来都不抱怨，反倒是一直给她加油鼓劲。
顾枝意给她盛好饭，绘声绘色地开始讲起来在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让这一顿并不美味的晚餐变得温暖起来。
但是哪里有那些事情啊？
她十七岁的校园生活，堆积着繁重的学业，同学的排挤，生活的压力，时不时跑来催债恐吓的亲戚。
她一直生活在恐慌当中，璀璨春日也无法照进她灰暗腐朽的心房。
但是她捧在心尖上的妹妹，生活已经对她如此残忍，她要努力地为她点亮一支支温暖的希望的蜡烛。
哪怕她并不幸福。
顾妙从小到大对学校的全部认识，都是从顾枝意口中得到的。
在她心里，学校是最圣洁最安全的一块地方，她做梦都想要有一个上学的机会。
抱有着这样的心愿，她就在房间内，无数次地翻阅着姐姐的课本，只有她一个人的时间似乎也并不怎么难以忍受了。
都在努力支承彼此的姐妹俩拿着馒头就着土豆丝的一点油腥，津津有味地吃完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