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当年他下山历练，经过活死人村，对活死人村的规矩实在看不过去，又不忍心全灭了他们，于是给他们指了一条生路。
怨气太重的尸骨既然不能让旁人投胎转世，那就让那具尸骨的魂灵随他的肉身一块儿成妖吧。
不必让旁人借他的尸体重生，那消散怨气的手段也就不必施展了。
因怕积怨太重的尸骨成妖后嗜血好杀，是以江月初留给当时的村长一样法宝，正是这伏魔金钟罩。
这伏魔金钟罩虽然防御能力强悍，但是只能防御，不能进攻，而且从内里虽然打不破，但从外头十分轻易就能击破。是以实战能用到的地方很少，给这些村民们防身倒是恰到好处。
没想到阴差阳错，竟把他们困住了。
村民们围在金钟罩外，每个人的肩头都绣着一朵红花。他们将地上的大牛扶起，群情激愤，朝他们骂得口唾横飞。
江月初神情不见冒犯，望着他们肩头的红花，竟还有一丝欣慰之意。
楚星离心中一动，道：“师父，当年石头村村民因为投胎转世不入地府，所以村中不论善恶正邪，以死者为大，是你教化的他们？”
江月初道：“我并未教化他们，我只是给了他们摆脱命运的机会。”
归根结底人都是向往公平正义的，只要不会导致他们整个村落灭绝，他们自然会走回正道上去。
一个村民“咦”了一声，透过金色的罩子隐约瞧清了他们的容貌：“这两个妖魔长相竟如此近似人类，难道是魔域的大魔不成？”
有村民“呸”了一声，道：“魔域又派妖魔来吃我们村人的尸体，若不是天机阁的仙长及早让我们搬到瑶山，只怕我们也被吃光了！”
有村民检查完尸体，大松了口气：“幸好没真被咬两口，若不然等新人转世到他们身上，还得花钱治疗……”
“村长，这两个妖魔怎么办？”有人担忧道，“如果真是魔域的大魔，我们肯定杀不死他们，稍稍把金钟罩松了，他们都可能冲出来杀了我们。”
“是啊是啊！”其他人附和道，“而且万一被魔域知道了消息，这任魔主凶残得很，说不定就把我们都杀光了！”
楚星离：“……”
江月初有些好笑，他们口中凶残无比的魔主，正被他们困在金钟罩里呢。
楚星离传音入密道：“我们没有伤害你们村中的村民，我们是刚从瑶山回来的，恰巧撞见妖魔要对你们村中的人下手。”
村民们听见耳旁冒出个人声，吓了一跳。
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意识是金钟罩里的人在讲话，他们的脸色登时严肃了起来。
“传音入密，这可不是普通妖魔能会的。”
“怎么办？绝对不能松了金钟罩！大妖都能变烟变雾，稍不留神就跑没了影，要是再带更多妖魔回来报复，我们绝对抵抗不了的！”
“要不然，找人帮忙，帮我们杀了他们？”
江月初听不下去了，也传音入密道：“在下南华江月初，村长大人，您还记得我吗？这件事的确是个误会，是我们救了你们村的村民！”
老村长拄着拐杖，样貌虽然年轻，但头发胡子都已经老长，是纯粹的花白的颜色。他努力眯起他的老花眼，想通过金色的罩子看清里面的人。
“大胆！”老村长气得吹胡子瞪眼：“南华仙长修为盖世，风姿绝世，岂是你这样的小妖能够冒充的？”
江月初：“……”
老村长道：“来人啊！将他们送上云山！”
就有两个强壮的村民上前，拿了副担架放在一边。
老村长又念几句口诀，金钟罩成了个闭合的半球体，那两个强壮村民把那半球体抱上了担架，这就抬着担架离开了。
楚星离与江月初被困在这个半球体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楚星离竟忍不住笑了。
江月初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楚星离忍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与师父一起被困，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江月初道：“若是被你手下知道了，那就不止‘一番’趣味了。”
楚星离好脾气地道：“师父不必担心我会报复他们，这件事是我未管好手下妖魔，也怪他们不得。”
江月初意外地望他一眼，倒没想到他能这么通情达理。
他刚出关时遇到的那个喜怒不定的楚星离难道是他的幻觉么？还有在瑶山，遇到那几个围攻他的修士，他也是二话不说直接下了死手的。
“师父，我没您想得那么残忍。”楚星离淡淡道，“对人间与魔域立严刑重法，是为了震慑他们，让他们不敢再犯。当年人间与魔域处处战火纷飞，现如今这派和平景象，难道不好吗？”
江月初一怔，道：“但这和平只是假象。”
楚星离道：“假象维持久了，就不再是假象了，我知道会有个过程。”
江月初又想叹气了。
如果妖魔不吃人，人魔两族间的仇恨没那么深，楚星离的想法说不定真有机会实现。
可吃妖的人到底是少数，魔族吃人却几乎是本能。他们是天生的敌对立场。
系统忽然出声：【狗宿主！】
却听一阵清脆的金环敲击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似乎很轻，却又十分清晰。
抬着他们两人的壮汉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东倒西歪，直接摔在了地上。
金钟罩被外力撞击，霎时破裂！
江月初与楚星离一块儿跃下了担架。
只见风卷着落叶吹来，有一人身着雪色袈裟，长发及膝，手持金禅杖，远远地立在山岭道旁。
额点丹砂，面若好女，目光冰冷如霜雪。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气质庄严而肃穆。
洁白如玉的指间，挂着一串仍带着血垢的人骨佛珠。
“元孝？”江月初神情一阵恍惚，忍不住便想上前。
楚星离当即拦住了他，低声道：“是七绝阵！四师弟不在此，我们看见的只是守阵人的幻象！”
江月初这才发现，道旁洋洋洒洒的落叶，穿透了“元孝”的袈裟禅杖，甚至有一片从他的头顶没入，再从他的袈裟底飘然而落……
系统“叭叭”地在他脑内说话：【如果是真人，我早就报黑化值了！】既然报不出来，就证明元孝离他们还很远。
所以，元孝的确不在此，就连瞧见他们时眼中闪过的微光，都是阳光穿透幻象所造成的错觉……他盯着江月初，只是盯着，却有种沉闷的东西，将江月初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仿若跌进了泥潭，又或者是沥青？粘稠的液体包裹着他往下拽！江月初呼吸不畅，心脏撞得胸腔生疼，果然元孝也……也……
楚星离见江月初神情难掩苦涩，目光微动，便用亲切的语气向元孝打招呼：“多年不见，老四，你的法器又长了不少。”
元孝一顿，总算将视线转移到了楚星离身上。
江月初盯着元孝手上的佛珠。约莫半米长的佛珠，在他虎口上缠绕了三圈。莹润光滑若羊脂白玉，却又浸着深深浅浅的血色，将他的右手衬得更为修长白皙。
有一颗想必是才串上去没多久，不若其他珠子光滑，粗糙处还残留一些已经变成墨红色的血迹……
那是人的指骨磨成的佛珠！每杀一人，就取一人指骨做佛珠，一百零八颗，集齐便成魔……
“元孝。”江月初开口，以为自己的嗓音会沙哑，但听上去竟然还很冷静，“你杀了多少人？”
一时间，山岭静得只余风声。元孝的目光流转，只不同的是，这一回江月初直直地与他对视，再没有先前的动摇沉郁。
不是每个人的骨头都适合用来做佛珠，有顽疾的，饮食重口味的，杀孽太深的……要做一百零八颗的骨珠法器，就绝不可能只杀一百零八人。
“师父。”元孝却没回答这个问题，“你出关了？”
江月初自嘲地笑笑，道：“是啊，我出关了。不过十年而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你们一个个地都出息了……”
元孝面上表情毫无波动，只道：“师父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江月初注视他良久，道：“但你的变化却很大，我不明白，你连你父母的深仇大恨都能够放下，现在这样……又是为什么？”
已经想通的人不会再重复掉进同一个死胡同里，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师父曾和我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元孝缓缓地道，“可我发现因为‘冤冤相报何时了’而停止复仇，本身就很不公平。”
江月初低笑一声，道：“那你说，什么才是公平？”
如果他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就是公平的话，江月初心想，自己有不下十箩筐的话能堵他。毕竟十多年前，他们也有这么一场辩论，最终是他说服了元孝。
可元孝却没有回答，江月初注意到，他扫了楚星离一眼，或许是因为楚星离在场，所以他才不回答？
楚星离含笑道：“难得一聚，老四，这岭中的七绝阵巧夺天工，专困修士，想必是天机阁的手笔……你既是守阵人，就直接破阵放我们出去吧！”
“我与人有约。”元孝却冷淡地道，“不得离开白骨岭半步。”
白骨岭离此地还有数里，七绝阵不过这条道上的第一重关卡，他当然不可能跑到这里来帮他们破阵。
楚星离叹了口气，道：“那就没办法了……”他忽然脚尖一动，踹飞一颗石子，那石子刚刚好穿透元孝的幻象，砸在他身后的一块平平无奇的大石头上。霎时间，元孝的影像就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四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