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说动定远侯府的一群人后，江永一路快马加鞭，到了青罗巷的宅子门口。

柳璨已经有些站不住了，身形不住晃动。

江永当即将马鞭扔在了雪地上，急切跑来扶住柳璨：“柳璨！柳璨你怎么样？顾昭还是不肯见你？！”

柳璨伸手就要扒开江永的手，江永见此，恨恨地松开了他：“我去找顾昭。”

柳璨拽住江永的胳膊，发出几道气音：“别动昭昭，是我的错。”

江永咬牙望着他：“柳璨，你真当顾昭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人？她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你就不想知道，顾昭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守着？”

柳璨眼睛一亮，江永趁机离开。

顾昭捧着手炉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白雪红梅。

嫁给柳璨之后，顾昭便无端对这处宅子多了许多感情，也花了许多心思来收拾这院子，还特意让人在这里种了许多红梅，想着闲了来此处赏雪。

结果好不容易梅树长成了，她也有了时间赏雪，却只剩下她一个人。

顾昭不由低头望着手炉发呆，嘴角发出一声叹息。

“雪好看吗？”江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窗前，顾昭抬头，就见他翻进了屋子。

江永靴上染了泥雪，他跳进来屋子时，便有些泥雪磕在了地上。屋内炉子又烧的暖和，那点泥雪便很快化成了泥水，在地面上留下一小滩污水。

江永看着衣衫整齐、手捧暖炉的顾昭，眉眼言语都带了嘲讽：“顾昭，你冷不冷？”

“多谢关心，”顾昭听出江永话中的嘲讽，只是无心与他争执，便捧着手炉侧开身子，好给江永空开地方：“你来给我送休书么？”

“休书？”江永眉宇间嘲讽更甚：“顾昭，你还真是会往柳璨心头插刀子啊。”

“柳璨为了你，握着他娘的手往自己心口送刀子，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陡然提高的声音传入顾昭耳中，顾昭心头一痛，转身朝着桌子走去，言语平静：“夫人疼爱阿璨——柳璨，定然不会真的伤到他。”

“趁早和离，这样对我和柳璨都好。”

“长痛不如短痛，过段时间，他就习惯了。”

“过段时间？再过段时间，柳璨尸身都要凉透了。”江永声音陡然抬高，猛然一把拽住顾昭的手腕，顾昭身形踉跄险些跌倒，手中的手炉也落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去好远。

顾昭勉强站直身体，对江永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江永比顾昭更怒，面容寸寸逼近，手掌也不断收紧：“柳璨在雪地里等了你整整一天一夜，你不知道？”

“还是说，你明明知道，却还是想看着柳璨活活冻死？”

顾昭的怒僵在脸上，眉眼颤动得厉害：“你说什么？柳璨，在外面？”

“不知道就好，”江永松了一口气，拽着顾昭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你再不出去，柳璨就要把自己给活活冻死了。”

他还真怕顾昭知道这件事，却狠心地对柳璨不管不顾。

如果真是那样，柳璨怕是真得冻死了。

江永步伐太大，顾昭几番踉跄，偶有仆役看到，当即追了过来，江永便喝退那人，直到迈出大门，江永才松开了顾昭的手腕，一把将她甩到了柳璨身侧：“你要是想他死，就让他给你写休书。”

柳璨身体僵冷的厉害。

顾昭被甩到他身侧的那一刻，柳璨本想抱住顾昭，结果却气力不支，两人一同倒在了地上。

柳璨只能用尽全力，让自己倒在地上，免得顾昭被磕到。

察觉到柳璨身上的温度，顾昭连爬起都忘了，拼命压下眼里的泪，紧紧地盯着柳璨的面容：“你等了一夜？从离开定远侯府就等在这里？”

柳璨累极，闻言不再挣扎，疲惫地躺倒在了雪地里，面上反倒笑了：“昭昭不舍得？”

顾昭爬了起来，挣扎着要将柳璨扶起：“你混蛋！跟我进去！”

说话间，一颗泪珠极快地滚落。

可惜顾昭本就瘦弱，再加上风寒未愈，刚刚一动就单膝跪倒，随后朝着地面栽去，柳璨身形也随之一矮，紧紧地压在了顾昭身上。

顾昭勉强撑起两人的身体，朝着江永喊：“江永！快来扶他！”

江永不为所动，顾昭更气：“你等着做什么？赶紧扶他进去！”

江永唇角一抹冷笑：“你要是让他给你写休书，他肯定也活不成了，还不如就让他这么冻死，起码死得好看点，不会有人说他是为了个女人而死。”

顾昭含泪皱眉瞪向江永，又转头看向柳璨。

柳璨不时闭眼，气息微弱，勉强开口：“昭昭……别扔下我，好不好……”

顾昭眨眼，滚落一颗颗的眼泪：“好，回家，我什么都依你。”

话音未落，江永已经伸出一条胳膊将柳璨拽起，一把将柳璨背在了身上。

柳璨冻得太厉害，江永和顾昭根本不敢让他直接泡热水。强灌了半碗姜汤后，两人只能把被褥铺在地上，又解了他的外衣，让柳璨裹着被子，远远地烤着火。

见柳璨还能盘膝坐着，江永放下心来，给了柳璨一个眼神后，扔下两人守在外面。

顾昭远远地望了柳璨一眼，想了想，钻进了柳璨怀里，当即冻得一个哆嗦。

柳璨低头望了她一眼，眼中有痛有惧有愧疚，不由分说地用冰冷的臂膀紧紧地圈住了她，声音干涩：“昭昭想去哪里？”

顾昭冷得直喘，闻言不明所以地抬头，柳璨稍微放松了些力道，笑着又将顾昭抱紧了些：“往后，咱们不住定远侯府了。两京十三省，九边十三镇，昭昭想去哪里，我就带昭昭去哪里。”

顾昭有些震惊，柳璨又道：“昭昭要是都不喜欢，还有高丽，有扶桑，有南洋。除了匈奴，咱们哪里都能去。”

顾昭没说话，柳璨便用冰凉的嘴唇去碰顾昭的后颈：“说话。”

“……你这混蛋，竟然用自己的身体来逼我就范。”后颈仿佛被放进了一块冰，顾昭避开了柳璨的话题，只是骂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话一出口，顾昭心头气起，抬眼瞪着他，言语间多了几分委屈：“你既然不舍得我，为什么又要扔下我一个人在屋子里？谁不准你进来了？”

顾昭醒来时没看见柳璨，一时以为他果然选择了父母，留她一人在此。

柳璨神情一黯，声音轻飘：“……我怕我进来，昭昭就不在了。”

顾昭面露疑惑，柳璨又将头压了下来：“不说这个了。”

青罗巷，柳璨所有绮念与噩梦的根源。

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顾昭，也最后一次见到了顾昭。

顾昭软软瘫倒在怀里的那一刻，柳璨瞬间想到了上一世安静地委顿在地的顾昭。

若他没有进去，没有说自己想要娶她，或许简淼就不会杀了她，不会害她惨死。

她身上有些凉，无论他怎样揉搓或是呵气，她的手都没有因此而暖了一丝一毫。

他慌了神，跪在地上不住地揉搓她的手，直到李叔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推开，将顾昭抱了进去，还骂他没有照顾好她。

他不敢回话，更不敢拦着李叔，只敢呆呆地站在原处。

直到现在，他再一次抱住了她，心头的害怕才消失了些。

“柳璨，你要热水吗？”估摸着柳璨的身子已经暖的差不多了，江永走到门口大声喊着：“我给你俩弄进来？”

顾昭摸着柳璨的手没那么冷了，当下回道：“好，多谢了。”

江永便支使着仆役把热水抬了进去，又一把拉起柳璨，二话不说地将柳璨给摁在了热水里，贼兮兮地笑：“兄弟，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要是想好好地在这住着，那就好好伺候昭昭。”

伺候俩字被说的暧昧至极，顾昭恨不得直接把江永给推出去。

好在江永也没有停留太久，临走时还顺手关了门。

顾昭拉了凳子坐在浴桶前，剥了橘子，一瓣瓣地喂到柳璨嘴里：“等下要吃些什么？”

一天多了，柳璨只喝了一碗姜汤。

柳璨正低头解着身上的衣物，闻言顺口道：“什么都好，我不挑食。”

顾昭不曾言语，只是细心地剥去橘子上纵横交错的白色脉络，又塞了一瓣橘子到柳璨口中。

柳璨不时吃瓣橘子。解了衣裳之后，又顺手拧干了水，将其丢在浴桶旁。

等手中的橘子喂完了，顾昭起身就要离开，却被柳璨抓着胳膊，一把抱进了浴桶里。

可惜柳璨的体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抱顾昭进来时一阵发软，柳璨便护住顾昭，自己磕在了浴桶边缘。

柳璨抱顾昭进来时砸起了一大簇水花，声音掩盖了身体磕碰的声响。再加上柳璨没有喊疼，顾昭便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只是水花溅了顾昭满头满脸，弄湿了顾昭的头发。

顾昭无奈道：“你身上湿了，就一定要我也陪着？”

柳璨抱着顾昭闭上了眼：“抱着昭昭，我心里踏实。”

等丝丝把蛋羹放在屏风外的桌子上时，柳璨正舒舒服服地趴在床上，享受着顾昭的涂药服务。

方才磕在浴桶上，柳璨肩头出现了一大片淤青，顾昭回想起那一大簇水花，无奈地取出药膏，轻轻地为他揉着伤处：“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住几天，”柳璨两臂交叠，头搁在手臂上闭眼养神：“昭昭这回好好和父母告别，之后咱们可能有几年都不回京城了。”

顾昭在柳璨肩头轻揉的手指停了下来，柳璨闭着眼接着道：“边情紧急，离不开人。移孝作忠，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顾昭手指猛然摁在柳璨肩头的淤青上，力道大到顾昭的手指都陷进柳璨肩头：“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顾昭说的是定远侯府，柳璨说的却是镇远关。

柳璨似乎觉不出疼痛来，声音与面容都没有丝毫痛苦：“我一早就说过，倘若有人磋磨你，我就和你搬出来住。”

“是京城还是边关，差别不大。”

顾昭松了手劲，默默地替柳璨涂好了药，才轻声道：“这里……没有你的衣裳。”

“阿璨乖乖在床上躺着，我去找李叔借几件衣裳来。”

说着，将本来只盖到柳璨腰际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柳璨的肩头。

除了卫姝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大厅坐着，焦灼地等着柳璨的消息。

见江永身披风雪地走了进来，陈氏上前走了几步：“璨儿他……”

“柳璨现在挺好的，我离开的时候，他正在热水里泡着呢，”江永避开卫珍的手，自己打了打衣上的薄雪。

卫珍便递给他一杯茶，江永接过喝了几口，又听见陈氏问：“璨儿和……和那女人，什么时候回来？”

江永喝茶的动作一时停下，又将茶杯递还给了卫珍，斟酌道：“柳璨回宁夏前，或许会回来告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