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书吧

繁体版 简体版
趣书吧 > 春闺梦里人 > 第1章 访客

第1章 访客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京城,七月末。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整座京城都沉浸在难言的燥热之中。

狗儿吐舌,蝉鸣喧天,就连树叶都被太阳晒得打了卷儿,苦苦地在夏日里煎熬着。

顾昭当然也不例外。

虽说屋子可以遮阳避雨,但为了躲避是非,这宅子里住人不多,又长时间闭门谢客,自然不像在夫家那样,能够派人布置冰盆,用以驱散夏日的炎热。

顾昭一手翻书、一手打扇,可惜扇出来的都是热风。顾昭被炎热逼得心神不宁,不耐烦地将书往前狠狠一推,拿着扇子狂扇一通,又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预备一饮而尽。

可惜,茶杯中空空如也。

顾昭正要去厨房端壶水来,就瞧见丹儿已经提了水壶过来,只是神情纠结。

将水放到桌案上后,丹儿轻声道:“夫人,国公爷又来了。”

顾昭要提壶斟茶的举动顿时僵住了。

丹儿接着道:“凉国公……还是老样子,一早到了门口,告诉门房要来拜访夫人,随后便一言不发地等着,太阳晒得汗湿透了衣襟也不曾开口叫苦。今日里,也等了三四个时辰了。”

今日也等了三四个时辰……

换句话说,凉国公柳璨从天色拂晓便到了这宅子门口,随后在太阳底下暴晒至如今。

自顾昭夫君草草落葬、顾昭搬进这座宅子开始,一连十几日,柳璨日日都守在门口,说是要求见她一面。

顾昭寡居不久,当然不肯见客。

奇怪的是,柳璨被拒绝后既不恼怒,也不会仗着身份强行闯进来,更不会离开,而是守在太阳底下暴晒着等她改变主意,好像无知无觉、一点也不觉得酷热难熬一样。

顾昭提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水,神色恢复如常:“还是那句话。你去告诉他,寡居之人,如何会客?请他回去。”

顾昭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方才压下心头那股子烦躁。

他柳璨有什么可叫苦的?

纵然与夫君感情淡漠,但丧夫守寡的是她顾昭。

扬言要被柳璨夺去、夫债妻偿的,也是她顾昭。

孀居后搬到别院、却依旧躲不过柳璨的,更是她顾昭。

丹儿知道顾昭心烦,也清楚顾昭早就将此事告诉了公爹,偏偏公爹也无计可施,只能让顾昭暂时忍耐。

只是……

丹儿拉起顾昭的手,将一只荷包放进她手中:“今日门房说,国公一定要见我,他不敢拦,忙将此事告诉了我。”

“我以为国公是要威胁我,不料他态度谦和,将此物递给了我,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这荷包……倒像是咱们送出去的。”顾昭皱眉看着手中的荷包,神情严肃而疑惑:“他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丹儿也是皱眉:“昔日施饭布药之恩,柳璨绝不敢忘,乞望报答。”

顾昭顿时一愣——她并不记得自己何时有恩于柳璨。

但柳璨这些日子并未强求于她,也没有叫过一声苦,态度谦卑得似乎真是一副报恩的样子。

莫非是柳璨认错了人,把那人错认成了她?

但这荷包又确实是顾昭送出去的东西。

想了想,顾昭叹了一声:“请他进来吧。总是躲着,也说不过去。”

柳璨平复气息迈进客厅时,顾昭正站着斟茶。

见柳璨到了,顾昭道:“国公请坐。”

说着将那杯茶端到柳璨身侧的桌案上放好:“这宅子地狭人少,只有冷茶,委屈国公了。”

实则是夏日燥热,顾昭和丹儿每每沏了茶水,又等到茶水凉透了,这才装进茶壶,以供日常饮用。

柳璨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她,闻言端起冷茶一饮而尽:“我于食水,并不挑剔。娘子多虑了。”

柳璨唤她“娘子”,可她早已成婚,不久前又丧夫。

未亡人的身份,唤“夫人”远比唤“娘子”合适。

如是想着,顾昭探究地望向柳璨。

柳璨身居国公之位,位高权重,圣眷优隆,但他身上的衣物,却并非是绫罗绸缎,而是一件深青色的布衣。

因他在烈日下站了太久,出了一身的汗,肩头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沉沉贴在身上,连颜色,都变成了沉沉的黑色。

说来奇怪,柳璨沙场厮杀十几年,皮肤却不怎么黝黑,太阳底下晒久了,竟然显现成红色,尤其是一双耳朵,红得扎眼。

只是,顾昭依旧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他。

见顾昭盯着自己,久久不语,柳璨轻声道:“昔日救命之恩,柳璨铭感于内。不知娘子,可还记得?”

言罢,一双眼依旧紧紧地盯着顾昭。

顾昭其实并不记得柳璨。认真看他许久后,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这人相貌这般出色,自己若是见过他,就绝对不可能忘记。

但那荷包确实是她送出去的。

顾昭一时间不太确定柳璨是否认错了人,便转身端起茶壶,又替柳璨倒了一杯茶水,轻声道:“请国公恕罪,我只记得那荷包,不记得国公。不知国公,是否认错了人?”

柳璨喉头滚动几下,声音带了几分悲痛:“……我绝不会认错人。昔日青罗巷中,请求娘子帮助的人,正是柳璨。”

这处宅子确实坐落在青罗巷,顾昭也确实在这里救过一个人,只是不确定那人是不是柳璨。

但既然柳璨如此肯定,顾昭便轻声回道:“若是国公没有认错人,那么国公既然知道我已经嫁人,又挂念着我的赠饭之恩,为何还要将我夫君给活活逼死?”

昔年顾昭丧母之时,哀毁骨立;又逢新嫁,便与夫家商量好了,去别院为母亲祭拜祈福。

也是那时,管家在门外发现了一位将要昏厥的少年。

顾昭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想着母亲生前信佛,乐善好施,便将这位断了条胳膊的少年救了回来,延医问药,好生照料,才帮他捡回了一条命。

这少年自称是农家子弟,只是遇到了兵祸,他与家人一同逃难,不幸死了父母,又被官兵当作流民,打断了一条手臂。

顾昭怜惜他命途多舛,回夫家前,叮嘱管家好生照料他,又特意留了一袋银子给他,要他振作精神,好另谋出路,好好活着。

丹儿拿回来的荷包,便是装银两的钱袋。

那少年,想来便是柳璨。

说来顾昭不仅赠他饭食,还为他延医问药、赠他银两,些许饭食,倒是不值一提。

只是古时有韩信与漂母一饭千金的典故,柳璨战功卓绝,被称作今之孙吴管乐、卫霍关张;又饱读兵书,谋略娴熟,必然知道韩信,因此只提及了“赠饭之恩”,希望柳璨能能还自己清净生活。

“娘子眼中,柳璨便是如此趁人之危的卑劣小人么?”听闻顾昭言语,柳璨眼角瞬间红了起来,就像朱笔抹过一般。

顾昭以为柳璨是恼羞成怒,气到眼尾发红,面色不由露出几分惊惧。

柳璨强迫自己别过了头,自入了客厅之后,第一次将目光从顾昭脸上挪开:“他不是我逼死的。”

说着,再次将茶水一饮而尽,似乎在借酒浇愁一般。

“娘子请坐,待我将原委一一道出,”柳璨深吸口气,一双眼又看向了顾昭:“昔年匈奴作乱,径直杀到京师,姑娘也是知道的。”

顾昭方才坐下,闻言心头一痛。

她自然知道那场祸乱,因为她的母亲,便是在当日前去护国寺礼佛,不幸在途中被匈奴兵士杀死的。

“先帝震怒,当时奸臣燕柏当道。明明是他克扣钱粮、吞吃空饷,以至于边备不修、抵御不力,却将全部罪过都推到我父亲头上,要将我柳家赶尽杀绝。”

“父亲知道大祸临头,忙令亲兵将我送走。之后娘子救了我,再之后,我改名换姓,投身行伍,一步步升迁至如今,幸逢陛下用心边备,我才能荣升国公之位,替我柳家沉冤昭雪。”

“娘子可知,昔日燕柏害我柳家家破人亡之时,做假证的,正是你尚未金榜题名的丈夫?”

柳璨一番话字字泣血、掷地有声,顾昭闻言大惊,猛然抬头看向柳璨,只见他眸中布满血丝、目眦欲裂,眼角更是红得滴血一般,一副悲痛之状。

顾昭是商家女,因为母亲与如今的婆婆自幼交好,又颇有家资,才嫁给了如今的丈夫;于官场之事,顾昭并不清楚。

何况燕柏锻炼成狱之时,也是顾昭丧母之时。彼时顾昭哀毁骨立,自是无暇他顾。

也因此,今日顾昭才第一次听闻此事。

柳璨咬牙道:“娘子公公昔日是三法司之一的大理寺卿的长官,也因此,娘子丈夫提笔捏造了假证。”

柳璨顿了顿,神色平复了些:“……昔年我在别院养伤,足足养了两个月。这段时间足够我弄清楚娘子的身份。”

想起顾昭的丈夫简讷,柳璨总觉得如鲠在喉,并不想提及他的姓名,因此只用“他”来代替。

“我虽知道娘子嫁了他,也知道娘子成婚时,将大半的家财当作嫁妆带了过去,却还是想着,倘若他真心地待娘子好,我便饶过他。”

“娘子救我一命,我饶他一命,也算……也算公平。”

“娘子该知道,他自尽前,我已经除了几十位仇人。以他当年所为,我若真的想报复,他活不到上吊的时候。”

“但我知道他另有小妾,对那小妾十分宠爱,连小妾生的孩子都养在那小妾手下。”

顾昭沉默着。

顾昭与她的夫君并不算恩爱。

当初嫁给她夫君,是夫家捉襟见肘,内用不足;也是顾昭父亲病重,顾氏一族的族亲虎视眈眈,看着顾家姐弟年小,试图夺取顾家家财。

顾昭清楚其中厉害,主动找到与母亲交好的婆母,求了这一桩婚事。

婚后两人感情并不算好,最多算是相敬如宾。两人并无子嗣,小妾的孩子没有养在她手下本就能说明问题,何况他夫君还曾被人参过一本宠妾灭妻。

“我正踌躇着,想要知道娘子的心意,好决定要不要放过他。他倒是给我送了封书信,言道,愿以一死,平我仇恨。还说我看到书信之时,便是他横死之时。”

说着,柳璨自袖内取出一封折了几折、被汗水湿了边角的信封,抚得平整了,朝着顾昭递了过去:“娘子可要一看?”

顾昭摇了摇头。

顾昭自然知道她夫君是自己拿了白绫上吊死的,也清楚她夫君是想用自己的死保全家人。

倘若真是她丈夫做的假证,顾昭倒无法求柳璨放过他。

只是……

顾昭蹙眉看向柳璨:“国公为我考虑得周到,我感激不尽。只是,国公又为何说要……”

为何说要将顾昭抢到家中,夫债妻偿?

这话顾昭难以说出口,柳璨便接过话头:“娘子是为了我说要强娶娘子一事而生气?”

顾昭不言不语,算是默认。

柳璨顺手将信封放在桌案上,一双眼笑中含泪:“我既然知道娘子过得不好,自然想将娘子接到身边照顾。”

“我也知道这话难听,但朝野内外只会骂我。六部十三道科员交章弹劾的是我,被奏疏扰得不胜其烦、宣我面见后,陛下斥责的也是我。娘子声名并不会有所损害。何况……”

“何况陛下也不喜欢那些言官,上朝时公开责备我,让我要么明媒正娶地将你娶到家中,要么从此改口,绝口不提这一件事。”

说着柳璨站起身,眸中情绪翻涌,随后深深一揖:“娘子,嫁我可好?”

“不好,”顾昭回答得斩钉截铁,“倘若国公是存了这番心思,日后国公待我好,别人又将怎么看我?”

顾昭并不想另嫁。

顾昭一定要为她的夫君护好家小。

她将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个遍,找出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诚然,柳璨先前的所作所为,完全地将她摘了出去——

柳璨口出狂言,要她夫债妻偿,一句话震惊朝野,物议沸腾。

更让大半文官恨得齿痒。

顾昭公爹的亲旧、顾昭夫君的同年、以及所有觉得柳璨有违纲常伦理、觉得唇亡齿寒、看不过眼的官员纷纷上疏弹劾柳璨,一时间弹劾柳璨的奏疏如雪片般飞到了皇帝的书案上,搅得向来厚待柳璨的皇帝都承受不住,当朝斥责柳璨。

如今固然所有人都在同情顾昭,但倘若他日柳璨将顾昭视若珍宝……

柳璨如今正是而立之年,风华正茂,又位高权重,可身侧一位女眷也无。

若柳璨真的娶了顾昭为妻,他日众人反应过来,两人怕是要被当作私通的男女,被日日夜夜地唾骂,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流言蜚语。

积毁销骨,她顾昭当不起。

顾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国公厚爱,顾昭担当不起。倘若国公真的对顾昭有一丝一毫的感激,就请国公放过顾昭,顾昭情愿为亡夫守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早在顾昭说出“不好”二字的时候,柳璨便站直了身子,拧眉看着她,眼角越发红得吓人。

许久后,柳璨哑着嗓子问:“娘子可否再考虑些时日?”

没等到顾昭回话,柳璨便抢先道:“娘子好生考虑,我明日再来。倘若娘子执意不肯,我……柳璨绝不会强求于娘子。”

柳璨说完转身就走。身形之快,甚至带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见柳璨离开,丹儿才进了屋子,见顾昭皱眉沉思,轻声道:“姑娘,快傍晚了,可要用饭?”

另一处宅子里,顾昭公爹简淼皱眉看着前来报信的仆役:“你确定,昭昭曾救了柳璨?而柳璨,方才要昭昭嫁给他?”

回话之人垂眉敛目,道:“我确定。”

昭昭果然曾与柳璨有些纠缠。

柳璨也果然对顾昭心怀觊觎。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简淼重重吐出了一口气,本就坐着的身姿,更向官帽椅中缩了一缩,许久后才吐出一口浊气:“小公子可藏好了?”

顾昭夫君简讷膝下子嗣单薄,只有妾室所生的二女一子。

儿孙绕膝自是一桩美事,这几个孩子在简家备受宠爱。

只可惜这孩子生母娘家并不显赫,如今简淼想要替儿子报仇,并无法将孩子送到外婆家躲起来,只能为他们另选藏身之处。

“藏好了,属下确定,绝不会有人能找到小公子。”那人猛然抬头看向简淼,眼神中满是忠诚,声音也带上了担忧与急迫:“老爷一定要向柳璨报仇吗?老爷这样做,公子的牺牲,不就白白浪费掉了吗?”

简淼不言不语,想起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儿子简讷。

简讷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处事练达,又一向孝顺。

当年柳家一案,燕柏挟持满朝文武锻炼成狱。简淼时任大理寺卿,身为三法司之一的长官,简淼自然是逃不掉。

可简淼自觉良心有愧,无法捏造证据,是简讷接过了笔,替他解决了这一桩难事。

不久前柳家翻案,简淼心中揣测不安,也是简讷来到书房痛陈利害,神色平静地说自己会自尽以保全家小,还劝简淼保重身体,切勿悲伤。

闻言简淼老泪纵横,简讷也几番哽咽,最终沉沉跪了下去,劝简淼看在孙儿的份上,千万要珍重。

简淼也曾以为自己可以为了小孙儿暂时压下心头的悲痛与仇恨,可当顾昭告知他,柳璨在宅门外晒了一天时,简淼似乎忽然找到了一个报复柳璨的法子,心中的仇恨再也按捺不住。

今日得到了确切消息,小孙儿又已经藏好了,简淼不再犹豫,沉声吩咐:“今夜,你便去杀了昭昭。”

那人皱眉想要再劝几句,却见简淼面露狰狞:“用我儿上吊的那条白绫!”

那人将所有劝阻的话都吞回到了喉咙里:“是。”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