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见过她出现在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但等到他要叫她时她又消失不见。

两个人错过的时间点十分微妙，总是擦肩而过。

“你喜欢我么？”

肖莎不假思索：“我当然喜欢你。”

但话说出口心里忽而空落落的，她说的是实话，可在此情此景下又显得她的实话像是为挽留夏邻学而做的挣扎。

如同情急之下的慌不择言，三分真七分假，难以让人信服。

夏邻学在心里冷笑，他蓦然想到了前几天他同样也问过这个问题，不过是把问句里的“我”换成了“他”，他问胡庆安的时候她怎么不迅速地说她不喜欢胡庆安？

不说爱吧，即使是喜欢也是有排他性的。

夏邻学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极端，神色和煦：“这就是为什么咱们不能再见面。”

“这些话我早该告诉你。咱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太少，性格不同，成为恋人太困难，成为暧昧对象对你和我都不公平。”

他语气温和地安慰她。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我承认自己有时话说的云里雾里没考虑到你会误会，我有些举动也超过红线范围，这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那你为什么超过啊？”

像一台年久失修的老式家电肖莎脑子里嗡嗡作响：“耍着我玩么？”

肖莎堆积的问题越来越多，她只能一个一个的问。

“我没有把握好尺度。”

这就算了？夏邻学为什么不能再找个可以令她稍微理解的理由，比如说他因为小姨的事儿心烦意乱，他逗她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丁点儿。

你怎么不这么说呢？肖莎想，如果他这么说的话她还可以痛快的打他一巴掌，质问他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

想好受些就来找自己疗伤，不需要了就一脚踢开。

可他堂堂正正地说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她，这让她打都没法打他。

他们之间好似真的只是经历了一场有信息差的误会。

夏邻学想要的是朋友，但肖莎别有所图，他看出了她的阴谋诡计，决心早早逃出生天……

肖莎头脑昏胀，她感到呼吸急促至窒息。

她想痛骂夏邻学，可她张开嘴只想干呕，把苦胆都呕出来。

夏邻学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只想抖着后背把他的手抖开。

但他的手心柔软温热，在寒怆苍穹下仿佛一只暖烙铁，力透脊背，让她从胸口处至胃处都泛起阵阵涩涩酸苦。

他们离开春锦居找到僻静无人的小径，站在路灯下执意把话说清楚。

她的问题太多了，但她只能调出一两个重点来提问，肖莎知道自己完了，她是真心喜欢他，可他不爱自己。

她的所有提问在这背景下都显得脆而不坚，爱的深的才是弱势，她不能忍住心疼骂他，也不能任由自己委屈至极。

但她同样也明白，即使说的再多，只要爱不对等，再有道理都是白费。

“你说可怜一个人会让他们的友谊持续很久，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你不可怜我么？我不需要你可怜。”

肖莎泪光涟涟，急火攻心蹲在地上冲他吼：“我也用不着你可怜！不找你就不找你，谁怕谁……”她的尾音缺乏气势，不时又俯下头干呕。

夏邻学要靠近为她擦眼泪，她便猛的一推。

看着夏邻学踉跄着差点儿和她一起跌倒，她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感到自己所有的真情流露都成了无理取闹，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肉眼可见的不舍。

她越疯，他越舍得，越证明他们不合适。

病急乱投医，随便的一句话都在她心里打结生根，她糊涂了，如果她是因为告白被拒也算叫她死心的明明白白。

她现在才明白自己恨透了这种说不清理不清的困惑，她原以为能够靠着他们之间的火花延续出一个天长地久。

火花消退后她才发觉她以为的天长地久那么远的路只是一条羊肠小路，被生生的截去一段。

用目光丈量后才真正清楚，她以为的走到了一半，实际上是走到头了，在路的尽头后方折射出的青虚虚的“路”不过是几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阴影。

肖莎是跑走的。

拦到的出租车上正播放情感电台，主播牙尖嘴利。

“天上哪会掉馅饼，遇到方方面面都完美的要留神啦，不是他没你想象中那么好，就是他别有企图，不是图你财就是图你命。”

肖莎认同地麻烦司机把电台声开大，夏邻学没有图她的财，那就是想要她的命。

肖莎听着主播痛骂对方，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又哭又笑，经过路灯前她看到自己哭笑如癫的神情。

有一瞬间她恨透自己，不受控地打个冷颤。

第二天同样的一夜未眠。

当时肖莎还没学会把夏邻学的相遇仅仅消化为难堪，她在爱最浓烈时被抛弃，把头埋在枕头里痛哭。

发给他的微信只有几句话，理智复归，大意是不会再去打扰他。

有缘再见这句话最终被她斟酌着删除。她相信他们再次相见也不是因为有缘，即便有缘也只是孽缘。

自此后双方都有默契地不联络，四个月后他们才在小超市里久违地打了照面。

*

律师正透过电话向胡庆安讲述来龙去脉。

华雍发展迅速进入抛售状态，林科集团竞标成功获得了华雍发展100%股权就此成为原华雍子公司的最大股东。

就在市场对失去华雍这个大靠山的华雍发展失去信心时，华雍发展在地区轻集混凝土隔墙板项目中爆冷击败华雍中标。

被认为是让出了一个“超低价”加之专门化精细化程度较高，才得以独家中标。

华雍本对竞标势在必得，并在企业高层批准下购入了一批机器、技术。竞标失败这一结果导致华雍直接损失巨大。

加之去年由郑祥林派股东牵头，郑祥林批准提案的某项目暴雷，长期合作方携款潜逃，为资金周转华雍不得已面向社会抛售近5%股权。

内忧外患下郑祥林成了众矢之的。

其中一个叫徐子游的股东也趁机发起民主投票，要求郑祥林及郑祥林一派股东外出学习或干脆要求他们“旅行散心”，会上氛围本来较轻松，没几个想着真能成功。

直到夏邻学迟来，会议气氛才逐渐严肃起来。

他坐在会议室里好半天没开口，等到他开口了，会议时长也过半了。

夏邻学开口就是平地起惊雷：“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得罪很多人，尤其是郑老您。”

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这种话，显然是指控郑祥林的决策失误背后有深意。

当时会上几个股东对他这种态度很不满意：“有东西你尽管拿出啦。”还有人说：“夏邻学你不能因为私人恩怨造谣，空口白牙诬陷是没有用的”

可夏邻学拿出了郑祥林儿子接触林科集团的资料——资料显示表面上他在启峥工作。

启峥公司正急于拿下林科集团的家装大单，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郑祥林急于出卖华雍发展。

“为的就是为自家公子铺路。”

“你含血喷人！”郑祥林忍无可忍。

“如果我是含血喷人，那么我手中这份可查的协议书也是假的？证监会出具的相关证明也是假的？告诉我今年几月几日华雍股份独立，又是几月几日贵公子正式为启峥拿下林科大单，前后相差不足三十天！如果缺少内部消息帮忙，我只想问贵公子是哪个神庙拜来的好运。”

夏邻学横眉冷眼，却将会议推向最高潮变为独角戏：“一个巧合可以解释是命好，”

他翻开文件薄，将其中一页掀下拍在桌上，是打印下的董事会关于处理华雍股份的决议通知。

“两个巧合可以解释是运气，”

刷拉又是一页被拍在桌上，是林科集团和启峥开启新年度合作伙伴关系的新闻报道。

“三个巧合叫什么？我可以告诉大家，三个巧合就是不是命好也不是运气，是你郑祥林！”

说着他最后再撕下一页文件拍在桌上，冲着郑祥林方向反手一指。

其中白纸黑字是郑祥林按过公章曾暴雷的工程项目相关资料，和刚爆雷时他们看到的书面文件不同。

这张工程结算单的监理签字框一行并非签着原先刘姓部员的名字，方方正正，赫然写着郑祥林儿子郑玉林的名字。

“郑家公子财运亨通，借着损害华雍利益一步登天。”

夏邻学气势如虹。

“我已经证明了你郑老身为开山元老对华雍不仁不义，你大可以看着我手里这几张盖了公章的文件，再说一次‘含血喷人’，我夏邻学奉陪到底。”

夏邻学所言掷地有声，句句饱含杀机，杀郑祥林个措手不及，会上这才一片哗然。

徐子游也在这时拍案而起要求对郑祥林一派今年业务进行全面深度检查。

光是在会上就发现有两桩郑祥林经手通过，可能暴雷的项目……

关于郑祥林的调查正在进行中，还不知结果如何，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是一次重创。

项目开始日期均在三年前，夏博垣和胡庆安前后脚出意外的同一年。

原来从夏邻学接替夏博垣进华雍的那天开始，他就在埋线。

胡庆安的股权确实至关重要，夏邻学要打的翻身仗不是重回华雍，他要的是郑祥林一派遭灭顶之灾。

如果胡庆安没有在决议上投支持票，夏邻学也无法一气呵成打得郑祥林不能翻身。

胡庆安在病榻上挂断电话。

他心惊胆战，想来他们在病房前的最后一次相见，夏邻学大概是在故意激怒自己，他的愤怒未免也过于天衣无缝了。

夏邻学足够心狠手辣，好在肖莎逃脱的早。

他为她高兴，但又她的强忍悲恻忧虑。他近日怪里怪气，无法不为她心伤。

*

肖莎对胡庆安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不得而知。

她身边的人都怪的可以。

别提孟流星了，他更怪。

四个月过去仍然在病床上成日玩游戏看漫画，宁死不受买来之食，打入了医院员工食堂内部每日靠喝粥续命，一见了肖莎就眼巴巴地往她保温杯上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