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只知道皇城司的动作快,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快。
沈照只是在外面游玩了一天,在她傍晚回府之后,宿雨便禀告,说是派去东侧院盯着裴溯的人来报说,就在半盏茶功夫之前,在东侧院伺候的丫鬟小厮全被换了下来。
并且,现在的东侧院不准人随意出入,那些人也无法探知裴溯此刻的状况。
沈照闻言脚步不由得顿了顿,“那今日是否有生人入府来?”
宿雨点点头:“有。”
“下午偏晚一些的时候,王府后门来了一辆马车,据说是从里面下来了一个什么人。但是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所以没能看得太清楚。”
沈照面上的疲惫之色稍微松了一些,依照她的猜测,或许是那个据说可以为陆榆全身换血的神医到了吧。
沈照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这神医下午才来,裴溯就立刻被软禁了。
看来,平秦王与裴溯之间这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脆弱。甚至不用她去离间,眼看都即将要土崩瓦解了。
“那些丫鬟小厮全被驱逐出来了,那平秦王有没有安排新的进去?”
宿雨摇摇头:“没有。如无意外,东侧院里此刻只有表少爷一人,只是院外有重兵把守,不让生人靠近。”
陈清安闻言,凑近沈照耳边悄声道:“要不要今晚属下悄悄潜,将裴公子带出来?”
沈照深思熟虑了一番,还是摇摇头:“不必。”
九月八日便是皇帝的生辰,各种将领、节度使均可以名正言顺地借祝寿的名义在这日抵京,而不受到怀疑。平秦王要部署兵力,就只能借助于这一日。
而皇帝寿辰的第二日,也是九月九日重阳日。在这一天,天圣帝要离宫登春山祭祖。皇帝离朝,这对意欲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来说,自然是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现下已经是九月二日的晚上了,距离兵变仅仅只有七天的时间。她若是贸然带走裴溯,恐怕只会让平秦王戒备,从而打草惊蛇。
沈照思考了一番后,沉声道:“本宫要见他一面,你能做到吗?”
陈清安迟疑了一下,道:“应该可以。”
沈照抬头看他:“应该?”
陈清安冷峻的脸有些许不好意思的红:“若单单是属下,自然可以全身而退。可是眼下不确定东侧院附近是否有暗卫站岗,若是带上殿下,属下……也不敢断言。”
沈照一言难尽地看向他,“你就直说是本宫拖你后腿了呗。”
陈清安点点头:“嗯。”
沈照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还‘嗯’?”
陈清安呆楞了一秒,脸色蓦然涨红,慌忙解释道:“若是遇到暗卫,殿下未修习过武力,恐怕……”
“行了,别说了。”沈照摆摆手:“你现在悄悄去紫衣侯府,去找谢濯,让他调配皇城司安插在平秦王府的探子来给本宫来打掩护。”
“本宫今日,务必要见到裴溯。”
她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如今裴溯被软禁,那个密室她怕是也没机会去慢慢摸索了。而眼下平秦王起事在即,她要想抓紧时间拿到乱党名单,她只能从裴溯身上去谋求。
…………
是夜,月华如水,洒满中庭。
陈清安早就在平秦王府中踩过点,是故对府中的守卫巡防路线和时间了如指掌。但是由于今日沈照跟着的原因,他始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放松。
陈清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带着沈照灵活地绕过王府中巡查的兵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东侧院。
最开始一切计划实施地都很成功,只是最令沈照感到意外的事情是,谢濯派来与他们接应的人,却还是个熟面孔,这让沈照始料未及。
对方一身夜行衣,见了沈照便扯下脸上的面罩,朝着她盈盈一笑,眉眼弯弯:“主子派我属下来协助殿下。”
看着眼前一身黑色夜行衣,扯下面罩朝自己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的小姑娘。沈照眼神颇有些复杂。
竟然是……新雨。
当时沈照刚入府的第二日,还是她带着沈照熟悉平秦王府,介绍各种人物关系和规矩。新雨这样的外表可谓是欺骗感十足,最起码沈照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和动机。
陈清安和新雨手脚很利索地带着沈照躲避过各种侦察进入到院子中,东侧院总共就那么几间房间,他们一间房一间房的搜寻,果然从里间的一间房中寻到了裴溯的痕迹。
裴溯也没被绑起来,只是在榻上睡得很安然。
沈照几人潜入屋内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裴溯被惊醒,不慌不忙地起身点起了床头上的那一盏油灯。
沈照看着裴溯,不禁感叹。
平秦王这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然在这个关口动裴溯,要么就是陆榆的身体实在拖不得了,要么就是平秦王或许觉得自己大计将成,不再需要裴溯这个大冤种来为他卖命了。
沈照暗叹,春蚕到死丝方尽,裴溯也是真伟大。在他的剩余价值被压榨干净后,就连这副身体也不放过。
沈照暗叹一声,小可怜。
可能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吧,那今日就让她来拯救他吧。
“你们在外面守着,我先跟裴公子聊谈谈。”
油灯下的裴溯仅着里衣,墨发披散在身后,抬起眼看向沈照:“殿下?”
沈照上前一步,认真地看向裴溯:“时间紧急,你暂且认真听着,本宫长话短说。”
“平秦王在神谷找到了传说中地神医,他要用你的血给陆榆续命。他将你囚在这里,恐怕很快就会对你下手。”
沈照边说边去观察裴溯的神色。
裴溯低着头,静静地听着,并不言语,只是那神色在沈照看来倒是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沈照到嘴边的挑唆的言语也不由得软了几分:“你看平秦王这人他根本不把你当亲人看,你要是还对他那么忠心,那你才是个十足的大傻子呢。”
裴溯闻言唇角溢出一丝苦笑,他垂下眸子,静默不言,室内只余下一片静默。
良久,裴溯抬眼看向沈照,那一眼极为锐利,仿佛要将她一整个看透:“殿下无故向在下示好,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难道是——”裴溯言语顿了顿,状似无意道:“乱党名单?”
沈照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心不免“咯噔”一跳,他果然知道。
沈照皱眉,但随即又舒展开,也好,她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只是,她也没想到裴溯突然就把话给挑明了。但是既然已经说开了,那她也就相对没有顾虑了。
“是。”沈照平静地看向他:“不如我们交换一下如何?本宫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你只需要告诉本宫平秦王把那份名单藏在哪里了就行。”
“跟着平秦王起事是没有事成的希望的,你只需要把那份名单交出来,本宫便会向陛下上奏言明你是内应,戴罪立功。此事结束,必有重赏。”
裴溯始终神色淡淡,静静地听着沈照将话说完:“在下也想配合殿下。”
“只是,殿下竟然不知吗?”裴溯笑笑,神色莫名:“平秦王府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名单。”
沈照惊愕,第一反应就是裴溯在哄骗她:“不可能。”
前世里,平秦王谋逆,平秦王党羽戴罪立功,向天圣帝呈上了写有前朝三十三位大臣的的名单,其中很多不乏高官贵胄。这份名单在朝堂之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名单上出现的大臣无不株连族人,被处死的权贵高官不计其数,盛京官宦权贵一时间人人自危,谈之色变。
这全是那份名单的威力,而现在裴溯却告诉她,根本就没有这份名单,她怎么可能会信。
裴溯坦然地看着沈照,神色是难得的正经。
“不管有没有什么名单,引得陛下猜忌的朝臣也一个都不会落下,殿下……还不懂吗?”
沈照后退一步,神色逐渐由吃惊转为茫然,电光火石间,她好像突然有些了悟了。
前世她可没有做天圣帝的棋子,但天圣帝却依然拿到了叛党名单,那这么说那个献出名单的人,要么极为了解天圣帝的心思,要么……那人或许本来就是天圣帝的亲信。
沈照心下一冷,那……她呢?
如果说这份乱党名单根本不存在的话,那天圣帝让她是嫁入王府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她在天圣帝眼中其实连一个真正有实用的棋子都算不上。
沈照一瞬间心沉了下去,他早就知道天圣帝心思有多深沉,只是架不住他一次次地刷新她的认知。妻妾儿女,手足亲人,都只不过是他巩固他的山河社稷的工具。
思及此,沈照的手蓦地攥紧。
裴溯看沈照表情不对,颇有些心疼,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岂料沈照却释然一笑。
她看向裴溯:“平秦王的字迹,你应该很熟悉吧。”
裴溯愣了一下,但还是实诚的点点头。他替平秦王批示公文,一般都是模仿平秦王的字迹。
“陛下想要名单,给他一份便是了。”
其实……她也未尝不能做这个献名单之人。这一世,让她来做这进献之人,她也可以为天圣帝提供一份让他满意的名单。
那三十三位大臣,沈照有不少依然记忆犹新。而其他的,费一番脑力,也可以回忆或者推测出来。也别怪她钻这个空子,谁让天圣帝这局偏偏临了却被她察觉了呢。
至于天圣帝看到这极为符合他心意的名单心中会想什么,沈照却完全不在意。
她和天圣帝彼此心如明镜,却又不宣于言就足够了。
…………
两人经过一番对照,很快便伪造完了名单,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沈照将名单揣在怀里,转身欲走。
临走,裴溯又叫住她,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样东西:“如果殿下愿意信任在下。”
裴溯将那物品递到沈照手里:“这是我偷偷临摹下来的兵力部署图。”
沈照握着这份兵防图,心下极为震惊。
今晚之行本来就够震撼的了,没想到临走了还有意外之喜。
沈照走后,室内又重回一片寂静。
良久,偏室的门被打开,一女子走上前,神色不甘:“主子,您就直接把兵防图给她了?”
裴溯不语,只是沉眸望着沈照离去的方向。
这女子一袭黑色夜行衣,素面朝天,仔细辨其眉眼或许能发现,这人竟是漱玉斋鼎鼎大名的花魁娘子——容夕月。
容夕月不解:“您向长公主投诚又有什么用?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公主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您把兵防图交给她,她恐怕转身就拿着您的兵防图去向皇帝邀功了吧。”
她见裴溯不语,继续道:“若您助王爷登了皇位,届时您再设计除去了陆榆。平秦王无后,这万人之上的位置不就只能是您的囊中之物。”
“若是这样的话,那我自然没有理由献图。”
裴溯闻言,唇角隐隐泛起一丝冷笑:“可是平秦王,他根本就不可能成事。”
他前一阵子代平秦王处理各种公文,早就发现了很多不对劲的细微之处。
从春山围场的那次失败的行刺开始,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内侍云棋突然断联之后,禁军这条线恐怕早就已经断了,平秦王却还不自知。
他有十分确信,天圣帝恐怕早就未雨绸缪,只等平秦王入瓮了。
若平秦王大计可成,那他当然会站在王府这边,等平秦王顺利登上皇位,这天下掌权的人是谁,也未可知。只是……失败之事若早有苗头,他又何必跟着这对愚蠢的父子前去送死。
他在偷偷临摹兵防图的时候就已经暗下决定准备向天圣帝倒戈了,只是他还有些迟疑,唯恐不能取信于天圣帝,反倒引火上身。
而现在他将这些东西交给沈照,好像正好可以一举两得,免去帝王猜忌这一层顾虑和风险。
而想到沈照,裴溯轻笑,神色间竟是满满的志在必得。
“她是不可能撇下我,独自去邀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