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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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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与摔在墙上,忍着骨头散架的痛爬起来,去抽木架上龙骨。架子摇晃欲坠,郑二还算有几分良心,下意识去扶,她趁机抢过孩子,抱着往外冲。

孩子的祖母跳出来阻拦,尖叫着:“快!抢孩子了!快把这个死丫头逮住!给俺打,往死里打!”

看热闹的人先是一怔,随后都扑了上来,这会子,个个都成了惩奸除恶的大英雄。

眼见骚动,指挥官远远飘过来,正要动手,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土墙后传出来:“住,住手,不许打!”

苏醒的荷花婶扶着门框,两眼布满血丝。

青苗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论是为何而打,她都见不得打,刚一睁眼就听见打人的喧哗,阻止几乎是她的本能。

孩子的奶奶立刻拽住她的胳膊:“你糊涂,那死丫头抢你儿……”

荷花婶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那个被一群庄稼汉围在中间的小姑娘。

心与身板本就纤瘦,刚才挨了一耳光,半边脸颊高高肿起,五指印清晰可见,红里透着紫色的淤血,而她的身上还有几处摔打的挫伤。即便如此困境,她也依然将孩子仔细护在怀中,用手托住后脑勺,将脸埋在她心坎上。

也许是眼里的慈悲与不忍刺激到荷花婶,她是当娘的人,还是三个孩子娘,但凡这个小丫头心怀半分恶意,母性的本能都能驱使她把人撕碎。

荷花婶向前趔趄两步,伸出手去。

孩子的奶奶以为她清醒过来,没有再劝,心与眼含热泪,趁这间隙以口型和手势解释:“你希望你的孩子被治好,还是被打死?”

荷花婶心里抽痛,想起刚才丈夫下手的果决,两眼发黑。

一旁的人掺着她,孩子奶奶刚要插嘴,她忽然转身看着身后的家人,有气无力地说:“娘,让她走。”

荷花婶不是相信心与,而是她自己有心无力,更没有勇气对抗规矩,现在出现了一个人,代替她做了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她的心里窃窃舒了口气。

“你糊涂啊!俺的大孙子怎么办!”老人坐在地上哀嚎。

荷花婶没有吭声,眼神示意心与赶紧走。

围拢的庄稼汉不便插手家事,慢慢分出一条路,心与抱着孩子刚要迈步,那神婆从屋子里奔出来,大声对一众喝令:“这女人打断仪式,对神不敬,只要她走出这院子,方才的做法就废了,谁也救不了这孩子的命!”

郑二急得火冒三丈,撸着袖子要亲自上手收拾,荷花婶拦着,他甚而扬手连媳妇都打。孩子的奶奶更如乱麻,哭喊着不知该拉谁劝谁。

吵闹声中,荷花婶又再度动摇。

得罪了神婆,万一青苗真的救不活呢?

人命关天,心与没工夫与他们在此掰扯,便将刚才抽来的木棍往一旁的土墙上掷去,剧大的撞击声迫使所有人看向她,她立即向荷花婶道:“如果人死了,我赔一条命给你!”说罢,转身跑了出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山火海上,每一寸目光都如剐肉的刀,几十步的距离,就像跑了几十年,直到她看见树上的光晕,一瞬间仿佛如见天尽头开花的铁树,心里终于尘埃落定,再不怕把后背留给麻烦。

有指挥官的保驾护航,心与顺利到了桑坪镇。

桑坪镇不大,统共两间医馆,一间城南,一间城北。

心与找了最近的一间闯进去,老郎中一看是孩子,给其他病人说了一声,先给孩子包扎外伤。

“皮肉痛好得快,可这内病……”老郎中捋着山羊胡摇头。

心与把身上带着的所有碎钱都拿了出来,老郎中盯着那钱看了一眼,仍旧摇头,仿佛在暗示,这并不只是钱的问题。

疯犬咬过,会得瘪咬病。

指挥官悬浮在屋檐下,心绪沉沉,如果他现在有实体,只怕已露出同情遗憾的目光。有的地方又把这种瘪咬病叫做狂犬病,没有疫苗,百分百致死率。

不清楚这层关系的心与,还在等着老郎中答复,然而身前的老人不为所动,久等无结果的她苍凉地抬起头,已是泪眼婆娑。

如果钱都不能解决,那就真的没了机会。

“大夫,大夫,如果不够……”

她向前去攀老郎中的胳膊,对方挣了两下没挣脱,顿时有些不耐烦:“你瞅瞅,老夫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动上手,真要说点什么,你不得要我这把老骨头的命!”

“对不起……”

心与立即松手,低头致歉。

“你这么着急,这娃儿不是你的,也必然是至亲,这心情可以理解,但老夫医术有限,治不好的,另请高……”他掸平袖子上的褶皱,长长吐了口浊气。

然而,话没说完,身前那柔弱的哑巴已经跪下来磕头。

“你这是……”老郎中哑然,虽是最怕遇上这等不通医理但又感情用事的家属,但还是为她的诚挚软了心肠,“是有个方子,但不知道是否管用。”

“真的?”

心与仓促地爬起身。

“诶!先说好,死马当活马医,医不好可跟老夫没干系,是你非要治的,不能赖上老夫!”老郎中把孩子抱入内院一间小房子里,平放在一张通铺床上,转头取来地榆根,将生根捣碎后敷在青苗被狗撕咬的伤口上。

心与不懂岐黄之术,又不敢放孩子一人在屋里,便跟着那老郎中屁股后头,他去哪儿,自己便走到哪儿。

老郎中扎好白布,抬头又看见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嫌她烦了眼睛,指着门口说:“你若想帮忙,就想法子去把那条咬人的疯狗找来。”

“找那疯狗做什么?”心与歪头,一脸疑惑。

“杀了取脑!”老郎中说,“根据葛洪的《肘后备急方》所载:杀所咬之犬,取脑敷之,后不复发。你要想救人,就别在这儿碍事。”

“可是……”

她连青苗是被哪户人家放狗咬伤都不知道,就算知道,家中恶犬伤了人,下人也早就将恶犬处死,毁尸灭迹,怎可能还等着人上门对质,更不可能把疯犬的尸体给她。

老郎中净了手,见她还愣在那儿,忙说:“发什么呆,人命关天!”

心与强自定下心来,试图让他明白自己的手势:“别的狗行不行?是不是只要是咬人的疯狗取脑都能用?”

老人睁着那双浑浊的小眼睛,凭着多年和不同病人打交道的经验努力辨别,终于明白过来:“找不到?”

在得到那姑娘确切的回复后,慎重地点了头。

心与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出医馆,在确认神明大人跟随后,转身闪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正想着如何开口请求,对方已然抢白:“走吧。”

“啊?”

“你不是要找疯狗么?我们想办法弄一条。”

两人费了千辛万苦找来所谓的疯狗脑,送至医馆。

心与前脚刚跨进大门,便瞥见郑家一家老小都追了过来。那郑二越想越不放心,便悄声让老太婆把媳妇儿骗至屋内锁住,自己带了人去追,如今正在街上问路。

桑坪镇统共两间医馆,一家一家找,迟早也会找过来,心与忙遮着脸,匆忙冲进内院,把手中的“药材”交给老郎中,敦促他快些救治,自己则奔去厨房,拿了根烧火棍守在门口,绝不能让他们打扰到大夫救人。

老郎中没想到她真按着那偏方找来的东西,捧着那血淋淋的脑子尴尬地在屋子里踱步,医书上只一笔带过,他也不知如何敷,又是否还有别的辅助疗法,只能对着孩子溃烂的伤口焦急摆弄。

不曾想,手抖有失,脑子摔在地上。

他向后退开,提起腿先看了看袍角和鞋底,再去瞧那“药材”,只觉得越看越恶心,当即抓起往伤口上一落,随意糊上,也不吱声,悄悄从后门溜出去净手。

医馆里起了骚动,心与努力从杂乱的说话声中辨别情况,可还没等她听仔细,已经有个脑袋从挂帘后支了出来,随后大喊:“在这儿!”

眨眼的功夫就蹿出来八九个人。

好家伙,她又不是当世花木兰,怎么可能打得过!

心与立刻放弃抵抗,拉开门闯进屋子里,把门栓拉上,又推来桌子抵挡,回头却没见着那老大夫,只有青苗一个人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指挥官飞了过去,悬停在伤口上。

“成了吗?”看样子疯犬脑已经敷上,可心与问出这句话时,自己心里都不踏实。

“……不好说。”

指挥官的语气中压抑着愤怒,从找恶犬的脑子开始,一切已是偏离正轨的疯狂。他厌恶外头那群愚蠢蒙昧的人,同时也觉得这个女人疯了,她凭什么能说如果治不好,自己赔给他们一条命,她知不知道,他俩现在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屋后还有一扇隐蔽的门,指挥官想劝她躲出去。

人类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心与听了他的答复,整个精神垮了下来,眉眼布满疲惫,但她开口第一句话却仍不是为自己的死活:“他的一生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要停留在七岁?”

“我买牛的那家人,欺我弱女子一个,半路遇上价高的,便反悔卖给了其他人,荷花婶听说这事后,打上人家门口,逼着退钱不说,还让人赔了一筐鸡蛋。她带鸡蛋来时和青苗一起,青苗很乖,他喜欢咱家那串木头做的风铎,一直盯着看,我问他想不想要,他却摇头跑开了。那时厨房里蒸了麦饼,我给他拿了两个,他也不吃,说阿娘没允许,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她的嗓音忽然拔高,转头的瞬间,两行泪夺眶而出:“神明大人,你说这样的孩子,他怎么可能去偷嘴偷东西?他还那么小,凭什么遭受无妄之灾!”

甩出的眼泪沾在“复苏”坚硬的外壳上,竟是那么炽热。

指挥官没办法不正视她的脸,那弱小的颤抖的身躯,就像静夜里一抹微弱的火焰,明明弱不禁风,却依然努力熊熊燃烧。

心与掩面,蹲在床下。

忽然,头顶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拿去。”

作者有话要说:《肘后备急方》治疗狂犬病的方子是几千年前的了,不确定现在是否符合科学,望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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