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修一直在盯着叶斯语，此时也收回目光，说：“所以现在需要找到证据，大小便失禁这一定是一个突破口。如果是窒息身亡之后被扔下楼，那死者的大小便失禁一定发生在死亡的时候，也就是坠楼之前，那么死者家中床上或者沙发上或者地上肯定会有大小便的痕迹。还有，昨晚我之所以想知道髙栩抱着贾贝妮尸体时是什么姿势，是因为髙栩的左边袖子，小臂处的袖子上，有大便蹭脏的印子，而且在我们发现之前，他一直对这个大便印刻意地进行隐藏，在被我们发现之后，他解释说是下楼抱着尸体痛哭的时候不小心蹭上的。那么我们再来看看这几张照片。小胡你帮我点开现场那几张尸体的照片。”

他示意还站在电脑旁的胡宇涛，等他点开之后继续说：“大家可以看到死者当时是以这样的姿势俯卧在地的，郑队他们也找目击者反复核实过了，证明死者坠楼后一直是这样的姿势，虽然是被髙栩搂了好一阵子，但并没有被移动或者翻转过。那么髙栩抱着她的时候，最有可能蹭脏的应该会是哪里呢？我觉得应该是髙栩的衣服下摆到裤子裆处以及大腿处，就算因为他哭得无法控制，身体大幅度摆动或者摇晃，可能会蹭一些到袖子上，但都能蹭脏袖子了，不可能不蹭脏衣服下摆或者裤子的裆部，对吧？可是，髙栩的上衣从胸前到下摆，裤子从裆部到大腿，全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是袖子脏了。”

胡宇涛恍然大悟：“那更像是把尸体打横抱起的一瞬间蹭上去的。”

郑旗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有个疑问啊，如果说是髙栩先捂死了贾贝妮，再把她抱到阳台上扔了下去，那么他那个客服电话怎么解释？他从10点32分到10点38分一直在打客服电话，他怎么能在10点35分抛尸？”

众人齐齐看向安修。

安修下意识地先看了叶斯语一眼再转向众人：“大家都打过各种各样的客服电话吧？是不是一开始有各种语音提示，最后才能转人工？而且转人工之后，这句话大家熟悉吗？坐席忙，继续等待请按1，结束请挂机。”

短暂的沉默之后，好几个人齐齐地哦了一声。

叶斯语问：“你的意思是说，他从10点32分开始拨打客服电话，但前几分钟一直是在等待转人工坐席，他在这几分钟之内抛了尸，后来人工坐席才接通？”

“对，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得通。郑队你可以安排调取一下洗衣机厂家客服的电话录音。”安修看向郑旗。

郑旗点头，随即对许岩亮说：“小亮儿你负责去办。”

许岩亮应了一声，麻利地走了。

郑旗又问安修：“那么，贾贝妮一直延伸到阳台边的拖鞋印怎么解释？”

安修沉吟片刻：“鞋印的事情我也没想明白，有没有可能是贾贝妮之前确实是自己走到阳台上去看过洗衣机？”

郑旗继续追问：“还有，邻居亲耳听到的女人的尖叫声又怎么解释呢？尖叫声发出后随即就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所有目击者的证据都显示贾贝妮的坠楼时间是10点35左右，法医这边的尸检也证实死者死亡时间是10点半左右，请问，如果贾贝妮是被勒死之后再被扔下楼的，她怎么可能在10点35分左右发出尖叫声？那个时间的那个尖叫声无法解释。”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众人的目光却是看向安修的。

安修突然扭头在郑旗耳边啊了一声。

“干啥呢？”郑旗嚎着往旁边一躲，意识到是安修发出的声音之后，又摸着耳朵笑道，“吓我一跳！安队你这冷不丁一叫太突然了，而且怎么这么像女的？我还以为是叶医生叫的呢。”

安修表情平淡地嗯了一声：“我声音像女的，所以呢？”

叶斯语已经明白了，会意地埋头轻轻一笑。

“所以就……”郑旗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啊！所以你是说，那个女人的尖叫声可能是髙栩自己发出的，只不过伪装成女人的声音了？”

安修点头：“也不一定是髙栩自己叫的，也可能放了一个女人的录音？总之是可以伪装的。”

刘义明在一旁说道：“其实我昨晚是倾向于意外坠楼的，因为我现场提取的鞋印比较能印证这一点，尤其是女鞋印在阳台边还有一个打滑到外边沿的痕迹，真的就像是到那儿想拯救洗衣机结果自己不慎坠楼的样子。但是现在一看尸检结果，一听你们的分析，我觉得我还有必要再去现场一趟。”

郑旗歪着头想了想：“那现在咱们需要的就是证据。安队你让我们问的施工方我们也问了，证实了髙栩在阳台改造安装这件事情上并没有撒谎。”

“嗯。你们一方面仔细检查他们家中有没有贾贝妮大小便的痕迹，另一方面还要全面检查贾贝妮和髙栩两个人的手机，哪怕是删掉的浏览记录和消息也要想办法恢复。”安修吩咐说，“然后我跟刘哥也一起去现场，再好好看看，叶医生你跟小胡……你……叶医生你是要加班还是继续休假？”

叶斯语起身：“我当然是要先办案子了，我和小胡再好好研究研究尸体，看看有没有什么昨晚遗漏的线索。”

解剖室里，叶斯语将尸体的手指一根根抬起仔细检查，有些气馁：“我感觉，死者能告诉我们的，只有这么多了，也没有别的能成为证据的东西啊。”

胡宇涛也叹道：“对啊，玫瑰齿够典型了吧，但有玫瑰齿只能说明死者的死因可能是窒息，但别的死亡原因也可能会出现玫瑰齿，所以它也不能成为证据。内脏包括心脏的出血点，也不足以成为有力的证据。”

叶斯语轻叹道：“其实就算我们百分百确定她是机械性窒息身亡的，也不足以给髙栩定罪，太缺少直接且有力的证据了。一般情况下，死于窒息的人在濒死的时候都会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所有他们的指甲缝里可能会留下衣物纤维等线索，可是贾贝妮的手指缝和指甲缝里什么都没有。”

胡宇涛也哀嚎了一声：“哎呀你说她最可能是被掩住口鼻窒息的，所以按理说口鼻处可能也会有衣物纤维，但这脸上摔得稀烂的肉里咱俩都仔细扒拉了好几遍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叶斯语沉默着，继续研究尸体。

“对了老大，早上你还没来的时候局里为安队开了个欢迎会，别看安队长得年轻，其实可厉害了！”

“哦，怎么个厉害法？”

胡宇涛说：“他在帝都当了五年多特警，立功无数呢。”

叶斯语心里一颤，脱口而出：“五年多特警？帝都？”

“对啊，就是全国最有名的那支特警队。”

叶斯语怔了半晌，埋头笑了笑：“早该想到了。”

胡宇涛诧异且好奇：“什么？早该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早该想到他肯定是一直从警而且能力出众，才能在这个年龄当上刑侦大队长啊。”

胡宇涛倒是有些不解：“可是在特警队待得好好的，还立了这么多功，为什么突然要转刑警呢？”

叶斯语微怔着，似乎没有听到他在问什么。

此时胡宇涛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刘哥打的。接吗？”

叶斯语也瞄了屏幕一眼：“你先摘了手套洗手去吧，然后给刘哥回过去。”

胡宇涛听话地摘了手套，洗手去了，叶斯语双手撑在解剖台边，想起安修曾经说的话和胡宇涛刚才的话：

“我要去美国了，我爸说美国的那个分公司让我负责，可能……就会长期在那边定居了。”

“他在帝都当了五年多的特警，立功无数呢。”

叶斯语无声地笑了笑。

当年他们去领结婚证的时候，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他俩已经是合法夫妻了。

几天之后安修就提出离婚，理由是他要出国接手国外的分公司了，他，可能，要在国外定居了。

但他没有问过她哪怕一句“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国吗？”

虽然，即使安修问过她，征求过她的意见，她或许也不会答应一起出国，或许两人最终还是免不了离婚的结局，但他真的是一句都没问过他的合法新婚妻子呢，连表面功夫都没有做一做呢，不知道是因为不敢，还是因为不愿，或者不屑……

时隔多年，现在得知他竟然从来没有出国去接手过什么分公司，竟然一直是在当特警。他是当特警，又不是当卧底，也不会是出于为她安全考虑的目的而撒谎离婚。

所以他为什么要通过撒谎来达到离婚的目的呢？

思绪正乱的时候，胡宇涛洗完手过来回拨电话。

“喂，刘哥！哦，安队啊，您好您好……”胡宇涛接着电话，突然瞥见叶斯语在示意他开免提，于是外放了声音。

安修的声音响起：“你们那边有什么新的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