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高二下晚自习,那天时瑜刚好要去便利店买东西,当他拐到便利店,就看到一个人,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坐在玻璃门的角落。
当时时瑜也很疲惫,所以没太在意,只想着买完东西赶紧回家,直到他付钱的时候,他才看清楚角落里的那个人。
那人其实也只是冒了个头顶,但时瑜几乎就是条件反射就认出来了。
他笃定的认为,那个人一定是向迩。
不要问他为什么。
有的人,是藏在心尖,刻在DNA上,触动神经细胞的。
仅仅是露出一丝发梢,便可嗅其味道。
向迩当时整颗脑袋都埋在一个塑料碗里,时瑜就隔着一个厚厚的玻璃窗,静静的看着。
向迩吃的是一碗清水面,面汁里飘了一层厚厚的红油,起初时瑜是有些震惊的。
他没想到,向迩看上去这么安静,原来这么能吃辣。
可是看了一会儿,时瑜突然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这个人应该很讨厌吃辣,因为辣,对于他而言,是难过哭泣的开端。
那些面吃到一半的时候,向迩就开始掉眼泪,就那种没有任何预兆的掉。
或许别人看了会说是被辣的。
可是时瑜一眼就看出来了。
向迩虽然被辣的脸很红,甚至连嘴唇都肿了。可那些眼泪不是被辣出来的,是难过,是伤心,是心情很坏,糟糕透顶才会不受控制的流下的。
那时候,时瑜就隔着玻璃窗,看着向迩无止尽的掉眼泪。
他快疯了。真的快疯了。
时瑜疯了一样的想要冲出去,想要去抱他,去接他那些眼泪。
可是当时他忍住了。
因为他想,当时向迩一定很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样狼狈吧?
毕竟,十六七岁的少年,总是骄傲且胆怯,会隐藏很多情绪。
所以时瑜就默默的守护着。
后来,时瑜听店员说,向迩经常在这个时候来这儿,每次也都是只点清水面。
于是时瑜就天天晚上来。
那个时候,时瑜很少能在学校见到向迩,每次见到他,一定是他一天当中最开心的。
可是那一段时间,时瑜宁愿看不见向迩。
看到这样的向迩,是他一天当中最难挨的时候。
他宁愿希望向迩永远也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宁愿希望自己永远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等到向迩,也不希望看到向迩这样。
这个人,连难过伤心,想要哭,都得去找一个理由。
找一个让人发笑,调侃的理由。
“没什么可抱歉的。”时瑜抿了抿唇,感受到了当年心疼到窒息的难受。
他这样说:“既然我们现在是好朋友,那我就有资格陪着你。”
其实直到今日,时瑜都痛恨当时的自己,懦弱无能,胆怯沉默。
明明那样喜欢这个人,明明那样想保护这个人。可当这个人难过的泪流满面,自己却连递张纸的勇气都没有。
那会儿便利店去的次数多了,时瑜发现有的时候向迩白天也会来。
也是坐在那个角落里。
那个承受了他很多情绪的长凳上。
但是大多时间好像都是在发呆。
时瑜曾经也坐过那个角落,他发现那里的视野很好,可以看到一整条街的梧桐,热闹的时候也可以看到一整条街的人。
路上大多都是学生,十六七岁的年纪里,走路都是带着风的。
这样的年纪里,他们热闹,他们嚣张,他们恣意飞扬。
可坐在角落里的向迩,从来都是对着这一份热闹发呆。
在那个嚣张热闹的年纪里,时瑜突然发现,他所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在热闹之外观望着热闹。
他大概也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但是他参与不进去。
向迩难受的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了,但他还是在倔强的忍着。
他眼神忽然有些茫然。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为什么一定要他在这样难过的时候,遇到这样一个温柔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在他这样痛苦的时候,碰到这样一个耐心的人。
为什么呢?
这好像很不公平。
现实给向迩打击太大了,所以稍微递一点甜头过来,就像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向迩根本就不敢相信。
以至于他一直都在退缩,麻痹。
他指尖触摸到的只有痛苦,从来没有这样温暖的温度。
向迩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拒绝。
温柔致死的东西,本就是无法拒绝的。
他只知道自己可以难过,可以伤心,甚至是绝望。但是这一切都只能掩埋在心底。
他不能哭,哭代表着懦弱,代表着无力。
掉下来就是天崩地裂,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允许他哭。
眼泪是最致命的,可是有的时候眼泪又是忍耐不住的。
于是向迩就挑夜深人静的夜晚,挑家里人都熟睡的时候,出来偷偷的点一碗清水面,倒上半瓶辣油。
这样哭,就不会被人担心了,眼泪掉下来,也能有个不痛不痒的理由。
时瑜把向迩拉到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里。
这里连路灯都没有,只能借着远处隐约透过来的光。
整个世界似乎都模糊了。
向迩的眼睛和耳朵都很红,他的手上还拿着那串冰糖葫芦。
时瑜把他推到最里面,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向迩,不要这么忍着。有些事不该烂在肚子里。”
向迩其实也不想这样,可是当有人的时候,他真的很难让自己毫无负担的哭出来。
“时瑜,我做不到。”向迩深吸了一口气,竟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今天晚上没收住情绪已经是最大的底线了。我做不到,做不到在别人面前很伤心。”
向迩一直都保持着开心,也必须保持着开心,小时候每次都掉眼泪,妈妈就会开始自责,不是那种开玩笑的,就是发自内心的自责。
以至于他长期在这样的环境里,养成了一个不会对着人掉眼泪的习惯。
如果实在是忍不住,他都会找一些非常搞笑滑稽的借口,找一个极其恰当的理由。
情绪是无法控制的,可情绪又是身不由己的。有的人难过是需要找借口的,掉眼泪也是要找理由的。
凭什么呢?这又是凭什么呢?
时瑜不能理解,他也不可能去接受。
凭什么自己喜欢的人,要承受这样的压力?
做错了什么?
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做错,而且一直也很优秀,可就是那样的糟糕,那样的一塌糊涂。
他周围的环境就是这样的。
以至于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做错,还是一直在犯错。
现实给他出了一道错题,所以他一直做一直错。
他回不了头,周围都是南墙,他必须一遍一遍的撞上去。
即使头破血流,即使泪流满面。
时瑜早就不是高中那个沉默的少年了。
步入大学,每个人都会发生或多或少的变化,人都是在这样的变化中慢慢成长起来的。
时瑜也是这样。
那些高中时候不可言说的情愫,那些高中时候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意,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
因为他的懦弱,因为他的不敢,所以造就了这样一场遗憾。
如果自己当时再勇敢一点,如果自己当时再冲动一点,或许那个时候,眼前这个人就不会过的这样艰难了。
至少,至少在那样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有一个人陪着他。
他突然就不想再这么退让了。
一步一步的退让,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只会让两个人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远。
只会让这个人更加崩溃。
时瑜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他没有任何的心软,用自己的胸膛狠狠的去撞,去撞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背。
向迩往前踉跄了一步,他回过头。
两人的视线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汇聚的。
像是电闪雷鸣,又像是电光火石。
向迩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是高大的墙,眼前是跨不过去的人。
时瑜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耷拉着。
目光全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向迩心脏绷紧了。
他的小腿几乎是贴着墙壁的,那些突出来的颗粒扎在他的腿上,好像很疼,又好像没有任何感觉。
远处的灯光似乎都被眼前这个人遮盖了。
向迩下意识的背过手,不由的屏住呼吸,抠着墙缝中的碎石泥土。
恍惚间,向迩好像听见时瑜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很正经,很正经。
跟这几天漫不经心的语调完全不同。
让人生出一股想要逃走的冲动。
时瑜几乎是霸道的拧过向迩的下巴。
他尽量克制这种情绪,让自己显得正常一些:“向迩。”
“怎么……怎么了?”向迩莫名其妙的有些慌张,他猛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入了套的羊,挣扎着想要逃出去,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住了。
时瑜眼神变得有些晦涩难懂,他说:“我见不得你这样。”
向迩怔怔:“什么?”
时瑜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声音明明不大,却震耳欲聋:“我见不得你伤心,见不得你难过。我不希望你这样。”
怎么能这样呢?
为什么这样呢?
这个人明明这样的好,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高中的时候,你偷偷的在便利店门口哭,那个时候我就见不得了。”
向迩彻底顿住。
本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本以为什么人也不知道,没想到,原来一直有一个人,在身后,默默的陪伴着他。
深夜本就藏不住事,那些闪动的星光,会将人的情绪带到远方。
时瑜没有做过任何准备,他不知道表白的人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表白的人应该说什么。
他现在只知道抓住眼前这个人,不管自己说了什么,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都得先把眼前这个人抓住。
因为他太滑手了,稍微一不留神,或许人就不见了。
时瑜手心不断的冒汗,他高考语文130,可现在却连三分的实力都体现不出来。
平时的那些稳重潇洒,漫不经心,在此时此刻,在这个人面前,似乎都显得那样的荒唐,那样的不堪一击。
时瑜不再想那些浪漫的形式,这样的胡同口里,说再浪漫的话也没用。
他只想用最直白,最粗暴,最为直接的。
身后的灯光闪烁,天上的星空璀璨,洒下来的光就是暗淡。
他们的头顶都是一片阴暗,他们的身后也是晃动的灯光,他们距离那些理想美好的东西太过遥远。
所以他们所追求的,不是理想化的,不是浪漫中的。
他们所需要的,不过就是现实中最为朴素的。
他们所期待的,不过就是脉搏中最为简单的。
烟花炸开的那一刻,时瑜什么也没有说,所有的心意都在星空中闪烁着。
向迩情不自禁的望向天空。
烟花是那样的璀璨,炸开的时候连星光都暗淡了色彩。
这一刻,所有的震惊似乎都不为过。
当人潮开始涌动,当炸裂声远远传过来,向迩慢吞吞的低下头,然后很迟钝的看向时瑜。
凉风乍起,拂过心头。他听见眼前这个人在烟花坠落的那一刻说:“向迩,我喜欢你。”
于是又炸起了一场盛大持久的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撒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