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各外灿烂,阳台的窗户打开了,风轻微的穿溜过来,轻轻晃动着人的衣摆。
像是一种轻快无声的鼓动。
向迩余光看见时瑜镀上绒毛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
像极了奶猫背部浸没阳光的软毛,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轻嗅。
不知是谁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房间里的安静被打破了,人的心房好像也露出了一个口子。
于是暖风钻了进来。
去接这些满腔的温柔。
风说,心房心疼这个人了。
向迩好像突然找到了面对的勇气。
他说:“时瑜,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嗯?”
向迩有些许不太自在的解释:“没有可怜你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个世界很不美好,这个世界对你很残忍,但你是个很好的人,所以,就想抱抱你。”
时瑜顿了一下,随后莞尔一笑,他主动张开怀抱。
向迩慢慢的靠过去,也张开双手,从下面抱住了他的胳肢窝。
明明说好是一碰即放的,但向迩忽然就不想松手了。
他的勇气很少,每支配一次,都是一次透支。
所以向迩迈出了这样一步,就不想再松手。
于是干脆借着这个理由,利用这个机会,让时间静止,让他们抱个天荒地老。
向迩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是贪得无厌的。
向往着这个人的温柔,又胆怯于他的温柔,所以不希望看到他这个样子。
阳光似乎穿不透两个人了,因为他们好像足够温柔了。
足够的,去温柔着对方的世界。
他好像,也很心疼这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
又怎么能这样呢?
明明这个人是这样的温柔,明明这个人是这样的美好,可世界却这样对待他,如此的残忍。
时瑜下巴埋在了向迩的脖颈处,嘴唇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垂。
他们靠的是这样的近,呼出来的热气几乎是扑到了对方的嘴中。
在一片湿热中,时瑜一点一点回忆着,语气又格外安静:“我父母离婚,其实对我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只不过,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很大。”
向迩心中随之一紧:“怎么了?”
时瑜很轻很轻的哼了一声,像是一个冷静的叙述者,平静的叙述着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向迩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也很轻:“嗯,你说。”
时瑜:“记得你曾经遇到过一个小朋友吗?”
向迩跟着时瑜的语气开始慢慢回忆着。
“那天,那个小朋友很狼狈,真的很狼狈。”
“因为他的爸爸做了很不好的事情,破坏了别人的家庭。”
“然后那个小朋友的母亲,也不要他了。”
“于是小朋友就被其他的小朋友讨要妈妈,可是他自己也没有妈妈。”
向迩感受到脖颈处的湿热,带着一点惊心动魄的烫意。
他心跳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起来。
向迩说:“时瑜,那个小朋友,以后会好的。”
“这个世界上,温柔的人或许会被亏待,但总不会一直被辜负的。”
“所以以后,一定会好好的。”
时瑜闷哼一声,继续说:“那天很多人都在围观,那个小朋友被其他小朋友丢失子扔垃圾,嗯……好像还有新鲜鸡蛋。”
向迩眼睛热了一点,他几乎快要哭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
时瑜整张脸都埋在了他的脖颈里,说:“所有的小朋友都在恶言恶语,他们隔岸观火,他们哈哈大笑,就连那个小朋友自己都觉得,他不配活着,他就该这样被人唾弃,就该这样被人厌倦。”
“不是的。”向迩几乎快要控制不住了。
他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那个朋友了。
他想起来那个已经被他忘记的小朋友了。
眼中升起了水雾,拳头紧紧的握住,喷涌而出的情绪是那样的强大,向迩更加用力的拥抱着时瑜。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平静,可是抖动的声音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出卖着他。
向迩用力的咬字:“时瑜,不是的,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这不是你的错误,父母的错误为什么要你来承担?你也是受害者啊!”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明明是别人造成的错误,却总要一个无辜的人出来承担。
时瑜闭上眼睛,说:“可当时那个小朋友就是这样的想着,没有任何的办法。”
一个小孩子,处在那样的环境里,是没有办法独善其身的,即便是时瑜,也只能在泥潭中慢慢窒息。
时瑜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是那样的平静,以至于那种不受控制流下来的眼泪,才更加让人心疼。
他说:“直到,直到有一个小朋友出现。”
那个小朋友很小很小,可黑黑的眼睛,亮亮的眸子里,没有恶意。
小小的手里,也没有石头。
向迩快要喘不过气儿了。
他们似乎已经分不清是谁在拥抱谁了。
时瑜还在慢吞吞的叙述着。
“那个小朋友友好的蹲下来,用肉肉的小手擦干净另一个小朋友的眼泪,给了他一根自己舍不得吃的棒棒糖。”
汗浸湿了单薄的衣服,隔着两颗发烫剧烈的心跳。
原来,他们两个人在如此小的年纪里就已经相识了。
只不过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善意记了很久很久,甚至久到,已经刻入了DNA中。
以至于那些流淌入血液里的想念,不断生根发芽的欲望,在重逢的这几天中,疯狂的吸取着养分。
最终,参天大树压不下汇聚成河的喜欢,没人可以克制住童年就向往的欢喜。
小时候的那些记忆向迩记得很少,可是,他始终有一个模糊的记忆,自己小时候确实遇到过这么一个小朋友,也确实递过一根棒棒糖。
时瑜一字一句刻在耳边,说的非常清楚。
他说:“当我被这个世界辜负的时候,有一个人在懵懂的年纪里就温柔了我。”
“所以,在日后的岁岁年年里,我始终保留着这一份温柔。”
“因为我希望,给予这一份温柔的人,可以受到同样的温柔。”
向迩彻底绷不住了,他侧过头,缓缓的流下眼泪。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已经模糊的记忆中,竟然可以拯救这样一个人。
明明在往后的岁月里,一直都是这个人在拯救着他。
这个人在那些默默无声的岁月里,让他的青春显得不那么荒芜,让他的世界显得不那么无聊,让他现在在遭受着巨大困难的面前,依然有着想要挺过去的信心。
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已经拯救过的人,现在不遗余力的,反过来拯救着他。
岁月似乎总是这么喜欢捉弄人,又似乎总是在这么不经意间埋下一颗温柔的炸‖弹。
当炸‖弹爆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局中人更是泪流满面。
因为遭受了太多的苦难,所以,对于突然降临的烟火,真的会惶恐不安,真的会觉得不切实际。
难以想象,真的很难以想象。
时瑜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重组的家庭应该很幸福,可惜那样幸福的里面,没有他的一份子。
生于幸福,却又始终对幸福陌生。
这大概,这大概就是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吧。
向迩渐渐恢复了情绪,他问:“那你父亲重新找的那个人,她对你好吗?”
“她对我很好。”时瑜说:“她甚至比我原来的母亲对我还要关心,还要贴切。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了,很多事情也不能一直执着于过去。”
“而且当时在那样小的年纪里,我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懵懂,都是很模糊的概念。”时瑜说:“我父亲虽然这件事情做的很不对,但是没有办法评判,他也是受害者。”
如果不是联姻,时瑜的妈妈就不会和他父亲成为夫妻,当然,这世上也不会有时瑜。
时瑜说:“路阿姨对我很好很好,好到让我觉得痛苦,让我无论怎样,也狠不下心来的你对待她,也无论怎样,说不出很伤她的话。”
“而且过去了这么久,虽然说没有真正的融入这个家庭吧,但也算得上是和谐相处了。”
向迩缓缓松了一口气。
他对这样的悲哀找到了一丝可以喘得过气的地方。
幸好,幸好还是有人对他好的。
即便这一份好,对于他那样的人来说是一种负担。
但也总好过,一直活在阴影中。
其实有时候他们很像,向迩忽然慢吞吞的想。
可是仔细深究一下,好像就不太一样。
因为自己更幸运一点,有一个更爱他也更坚强的母亲。
可是这个人没有。
他好像什么也没有。
他的父亲不爱他,养育他只是作为父亲的一种责任。
他的母亲也不要他,早早的就把他抛弃了。
于是在那样小的年纪里,他遭受着各种人的鄙视诽谤,也遭受着各种人的白眼排斥。
“那后来呢?你离开了这个地方吗?”向迩问。
时瑜轻轻点了点头:“后来我爸爸安顿好了一切,给我办了转学,送到了亲戚家里。”
向迩心脏狠狠的揪了一下。
所以,在那么小的年纪里,这个人就开始寄人篱下了?
向迩说:“为什么一定要送到亲戚家里,就没有爷爷奶奶什么的吗?”
时瑜说:“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见过他们。”
向迩狠狠吸了一口气,他心中把时瑜的父亲恨了个彻底。
“那为什么,高中又回来了?”
“因为政策,我的祖籍在这个地方,所以就只能回到这里来念书。”
时瑜他们家很有钱,也很有背景,对于这些其实都是小问题,大概是有其他的原因。
向迩抱着他的指尖顿了顿。
他说:“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父亲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了。”
“当然。”时瑜缓缓的松开了手,向迩也随着松开手。
他微微低着头,眼睛确实比平时红了一点儿,但是没有哭。
脖颈上的湿热感还在,原来是他呼出来的热气。
向迩一时之间有点懵。
时瑜抬手,他的掌心微凉,覆盖在滚烫的眼角,可以感受到这种烫人的温度。
直穿心脏。
他轻轻揉着向迩的眼睛,说:“一句话可以解决的事情 ,确实不需要这么大费周折。”
时瑜说:“可是这个地方,有一个更重要的人。”
“让我思之切,念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