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官发出命令的那一刻，所有学生齐刷刷地从教室里冲了出来，那时常禁闭的大门终于在这一刻缓慢打开，迎接人潮的交融。

此时摩肩擦踵，校门内外都嘈杂了起来，有人在欢呼，释放多年的压抑，有人在拥抱，在怀念那段回不去的时光，有人蹦得很高，伸长了脖子寻找那熟悉的身影。

家长们大都穿成了一个色系，一眼看去，黄色与灰色交织。

金光不仅是镀在了孩子们的身上，也打在了耀眼的家长身上，一片金碧辉煌。

而迎接他们的，就是这片辉煌。

郑朦长长地松了口气，步子也有几分急切，他并未觉得解脱，只是莫名地松了口气，心里隐隐地期待着，不是期待梦想中的大学，而是期待着有更多的自由时光。

他迎步走去，隔着相拥的人群，一眼就看见了她，迎风而起的碎发在金光中起舞，一袭碎花的淡黄色长裙在风中飘扬，宛若迎春花舞，鲜活而瞩目。

对上她的目光时，他只觉得心漏跳了一拍，一时间忘记了迈步，呆呆地立在原地。

她逆光而立，而他迎光在笑。

孙曼迎了过来，郑宾也笑呵呵上前，在他肩膀上重重地一拍，“兔崽子！看什么呢？”

他并未回应爸妈的目光，一直凝望着苏曈，直到她上前来将怀中的花塞到他手里，“祝贺我们家的小公子又过了一大关。”

郑朦眼里漾着金光，笑容有些腼腆，怯怯地抬眸看她，喃喃道：“姐也来了。”

“那当然，你姐可疼你了，本来下午还有课，愣是请了个假，就为了接你毕业。”孙曼补充道，说着便揽上了姐弟二人往车上走去。

“走，去吃饭。”郑宾笑得合不拢嘴，在身后张开双臂，护着三人走过人群。

“干爸干妈，晚上小朦班里肯定还有聚会呢，这一次如果不聚，以后就指不定见不着了。”苏曈隔着孙曼看他，见他一直垂着头，便觉得他肯定不好意思提，毕竟她也来了。

郑朦这才回过神来，目光锁在她身上，不紧不慢道：“我和班里同学不熟，我们一起回去吧。”

此时蒋煜隔着人群就喊了起来，叫着他的名字，左拥右抱地揽了不少同学，先叫了一身叔叔阿姨姐姐后才道：“想跑？今晚不醉不归。”说着还一把把他从孙曼手里拽了过来。

郑宾和孙曼认出了他，又听了刚刚苏曈所说，忙答应道：“是是是，爸妈糊涂了，这顿饭，我们明天再吃。”

“可是……”他还没说完就被苏曈打断，“这么多同学等着你，快去，我明天正好没课，我们明天见。”

他咬牙看了看苏曈，见她一脸强硬，这才答应了下来，扭头就嫌弃地瞪了蒋煜一眼。

蒋煜丝毫不觉，揽着他的肩膀就往回走，嘴里不停道：“我们先去班里，等会再一起去。”

郑朦从不沾酒，到了饭店里还是被蒋煜等人灌了几大杯，灌完了之后才突然醒悟，“忘了你还是个孩子，我们可都是大人了。”

郑朦喝得急，又喝得到多，刚刚又被他重重地拍了一掌，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冲进了卫生间就吐了起来，再出来时大家就已经转了战场，纷纷往KTV去，如果不是蒋煜等人还在门口等着他，他是断然不会再去折腾。

他适应着胃里的不适，躲在了包厢里的角落，也许是酒精的缘故，KTV里闹得热火朝天，他的睡意却越来越浓，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吊着。

挡在他面前的人群忽然散开，蒋煜拍了拍他的脸，想让他清醒过来，他这才被拍得抬起了头，只是事情太过突然，他仍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愕然地环顾了四周，只知道大家都在看着他。

话筒似乎没拿好，“嘶拉”了一声，尖锐的声音刺痛了他的耳膜，他的意识也渐渐清醒，看清了眼前的景象，KTV中间站着一个高马尾女生，她在逐步向他靠近。

“咚…咚…咚……”一声又一声，仿佛撞在他心口，令他有些许不适。

“郑朦，终于毕业了，我很开心。”曹意如今天穿了一双洁白小皮鞋，踩在地板上咚咚作响，众人看戏一般地笑着，目光集聚在这两个主人公身上。

曹意如的嗓音都颤了起来，几乎能看清她的双腿也在发抖，眼圈也红了起来，甚至越来越红，红得凝结了两眶泪珠，她颤抖着声音开口，“我……我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了，我只是比你大一岁，不老。我……你……现在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郑朦的眼眶也有些发红，看着面前这个颤声的女生，看着她眼里的泪光，怔在了原地。

蒋煜推了他一把，低声附耳说：“你好歹回应一下，人女生等着呢。”

话筒不知从何时被递在了自己手里，他静了半晌，慢慢举起了手中的话筒，就在麦克风放到嘴边的一刹，曹意如推开了人群冲了出去。

见状，他的手一松，麦克风从他手里坠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裂成了几处碎片。

大家看戏的神色一收，呼吸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只愣愣地看着还在里面的郑朦，心里也仿佛被重重一击，包厢内异常地安静，安静得甚至能听到身旁人的呼吸声。

郑朦率先开口，“大家先玩，我现在去赔偿，再拿几个麦克风过来。”

说着他就走了出去，在大家的注视下。

等他走后，蒋煜拿过来那只好的话筒，唱起了歌，包厢内于是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热闹，这次大家只是唱歌聊天，没有再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郑朦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外蹲着一个女生，呜咽声传来，听得他心里发麻，他先去前台对麦克风进行了赔偿，接着又加了点钱让店员多拿几个麦克风进去。

他走了出去，酒意被迎面而来的夜风吹散，额头上的头发也被吹得掀了起来，瞌睡也被吹得没有了。

他走近坐在了曹意如身边。

曹意如从哭得湿漉漉的臂弯中抬起了头，与他相隔得极近，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细细的绒毛，哭声顿时就止住了。

“谢谢你喜欢我，你很好，你未来会翱翔于更广阔的天，会遇见更多的人，也会遇见那个更好的人，这件事，我会忘记，大家也会忘记，你以后见了大家也不必感到为难。”

她不肯放弃，仰头看着他，哽咽道：“就算是以后，我还是喜欢你怎么办。”

他俯视着她，眸子淡了下来，“那就是你的事了，就算是以后，我也不会变。”

她彻底死了心，又埋头开始哭了起来，哭得鼻尖都发红，一头仔细梳过的直发也乱成了一团，东一撮西一点，显得狼狈极了。

他本转身进去，但看了看KTV的长廊后，他又转过了身，低头看了一旁蜷缩的她，还是关切道：“等会怎么回家？”

曹意如正在难受中，根本不理会他的关心，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期待，本以为他会再多关心几句，可他直接掏出了电话，声音柔和了起来，“阿曈，来接我。我喝酒了。”

“那我等会就走了，你注意安全。”他丢了一句话就准备离开。

苏曈放下电话时，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可能，甚至有些生气，刚考完就开始嘚瑟，让她去接都不肯叫声姐。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马上动身，看了看他发过来的位置就按下了引擎出发。

引擎声靠近在她身边时，曹意如才暂时地抬起了头，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驾驶座的人，又扭头看了看他的神情，仿佛明白了什么。

郑朦一见到她的车子靠近就瘫坐了下来，等她的车停下后他才踉踉跄跄去开车门，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

苏曈本不想下车，但看他这般，忙从车里下来，搀扶着他上了车，正打算上车时，又看到了一旁孤零零的少女，哭得满脸是痕，便对躺在车里的人问：“郑朦，你同学？”

他眯上了眼，并不回应，她只好问曹意如自己，见她点头，又刚哭过，顿时生了善心，“要不要姐也载你一程。”

曹意如怔了怔，才点头答应，忙上了副驾驶。

她打开车窗，呼吸着外面的凉风，脑袋瞬间清醒不少，回想起了刚才的事情，悔得抓耳挠腮了一番，吓得苏曈小心翼翼地开口安慰，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好问，只能道：“现在令你难受的事，未来再想起时，的都会觉得是过眼云烟，它不会停留，因为时间总是在向前的。”

曹意如停止了悔恨，看着她小巧精致的侧脸，不由看得失神。

“你是郑朦姐姐？”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后座的他，比对了两人的五官，直到得到她的肯定答案才莫名松了口气，但她又伸手锤了一把自己的脑袋，“难怪都那么好看。”

郑朦忽然坐了起来，冷不丁加了句，“不是亲的。”

曹意如微怔，等到到了她家门口时她坐在了座位上犹豫了片刻，这才拉开了安全带，看到了苏曈的笑脸她的心理建设才做好了，“姐，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不坐了，回去好好休息。”

曹意如点过头后又探了脑袋进来，咬了咬牙才对着郑朦道：“我今天也是喝醉了，什么都没发生。”

刚说完就见她把门一推，跑着躲进了楼道。

“刚刚那姑娘挺好的。”她从车内后视镜看了看他紧张的脸色，不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又躺了下去，将自己的脸隐没于黑暗之中，“今晚辛苦曈姐了。”

苏曈听了后脸色变了变，心情莫名烦躁起来，笑容也收了起来，一个疾转就害得他身子一滑，脑袋朝车门撞了撞。

她听到声音才又马上停了下来，扭头看他的情况，“撞到脑袋了？疼不疼？”

郑朦躺着哀嚎了几声，一听到她马上要开车门的声音才起身，凑上一张欠揍的大脸，“没事，曈姐的车技可谓是又长进了。”

苏曈抬手将他的脸一甩，又气鼓鼓地继续开车出发，将他送到了家门口就冷冷地说了句明天见就飞速离开。

原来他从来都未把她当做亲姐。

她的心一凉，心口又开始难受起来，那妈呢，妈妈是不是也从未把她当做真正的家人，干爸干妈是不是也是这么想，她在这个家里，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外人。

“嘶……”面前忽然驶来一辆轿车，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甚至大脑也突然一片空白，她的腿几乎失去了知觉，一动未动。